小的时候或许还将信将疑,可这些年年岁渐长,沈殊才逐渐懂得沈鸢为何会在那夜让歹人掳走。
沈父痛恨姨娘与他人私通,害自己颜面尽失,连带着看沈鸢也不顺眼。
他本是想让沈鸢无声无息死在歹人手中的。
沈殊气愤不已,为沈鸢不值,也为她鸣冤。
“小鸢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可父亲为何还是不愿放过她。母亲也知苏家是不好得罪的,我有母亲护着尚且不敢同苏家对立,那小鸢呢?她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
沈殊声泪俱下,痛哭流涕。
风雪飘摇,疾风在窗下呜咽。
沈夫人身心俱疲,一步一步离开佛堂。
佛堂廊下垂手侍立的都是她的心腹婢女,不怕他们说漏嘴。
沈夫人揉着酸胀的眉心:“这两日盯着她,二姑娘出嫁前,不许殊儿离开佛堂。还有,今夜之事,不许任何人提起半句。若有人问起,就说殊儿被我拘在佛堂抄经。”
嬷嬷点头,温声安慰:“夫人放心,都吩咐下去了。这佛堂里里外外都是我们的人,不会有人敢嚼半句舌根。”
嬷嬷欲言又止。
她一直站在门口伺候,自然也听见里面母女两人的争执。
嬷嬷叹口气,好言相劝:“待姑娘大了,自然会懂夫人的一片苦心。”
沈夫人摆摆手,满腹愁思落在紧皱的双眉间。
“别的事我也不敢指望,只求她莫要招惹是非,平平稳稳过完
这一生,我就知足了。”
佛珠再次捻在手上,沈夫人轻声念了两句佛。
“那个赵妈妈……如今在何处?”
“还在柴房关着呢。”
沈夫人漫不经心转动佛珠,眼中掠过几分凉薄。
“主仆一场,明日给她家里送去五十两银子,让他们好好为她操办后事。能为主子效力,也算她的造化了。”
这是留不得赵妈妈的意思了。
嬷嬷面不改色:“夫人仁慈,赵妈妈若是知道,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
沈鸢昏睡了半夜。
晌午将至,日光满地。
像是做了一场长长的梦,梦里有沈殊,有谢清鹤。
眼皮沉重,沈鸢嗓子干得冒烟。
入目还是自己在沈府的厢房。
青纱帐慢低垂,景泰蓝三足象鼻香炉中点着安神香。
隔着黄花梨木嵌玻璃仕女图屏风,松苓刻意压低的声音传入帐中。
“一碗燕窝粥罢了,厨房怎会没有?定是那起小人踩低捧高,你让开,我倒要问问管事,姑娘如今还未出嫁呢,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他想向苏家如何交待!”
……出嫁?
苏家。
袅袅青烟弥漫在沈鸢眼前,她缓缓回神。
许是刚历经一场大悲大怒,沈鸢心口涌起一阵接着一阵锥心刺骨的疼痛。
她一手扶榻,连声咳嗽。
松苓忙忙转过屏风,拿茶碗在热水中滚了一周,她双手捧着茶杯,小心翼翼递到沈鸢唇边。
“姑娘,仔细烫。”
她轻声细语,“你如今伤了嗓子,可得小心护着,再不能如先前那样莽撞。
松苓强撑镇定,可眼中的红血丝却怎么也瞒不住。
话犹未了,簌簌泪珠滑落鬓角。
松苓匆忙拿手背擦拭,可越用力,眼泪流得越凶。
沈鸢无力递出一张帕子:“给。”
松苓垂首敛眸,自责不已:“姑娘怎么那么傻,若是早告诉我,我也好、好帮着姑娘。”
一面垂泪,一面絮絮叨叨。
“我知道姑娘将前尘往事忘得一干二净,大姑娘也不让我说,可从前在……”
松苓一时嘴快,竟忘了沈鸢的忌讳,差点说漏嘴。
沈鸢掀起凤眸,竭力压住喉咙的咳嗽声:“从前什么?”
眼角瞥见枕边拿丝帕裹着的玉佩,沈鸢福至心灵,拿起来仔细在掌心端详。
玉佩的纹路她少说也瞧过百来回,她一直以为这玉佩是母亲留给她最后的念想,如今想想,处处透着破绽。
母亲那样怨恨自己,巴不得勒死沈鸢,这样的人,怎还会给沈鸢留念想。
“这玉佩是我给你的,如今也算……物归原主了。”
沈殊的话犹在耳边回响。
沈鸢双眉紧皱,额前隐隐作疼,似有人拿棒槌敲落在自己头上。
恍惚间好像看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穿金戴银,腕间的镂空鎏金铃铛清脆响亮。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她一手抱着纸鸢,眉开眼笑朝杨柳下的女子跑去。
“姐姐姐姐,你瞧,小鸢做了纸鸢。”
“姐姐,你手里拿的什么,好吃吗?”
“姐姐,怎么你有夫人送的玉佩,我就没有,母亲她……她连见我一面也不愿。”
女子嗤之以鼻:“这有何难,我送你就是了。一枚玉佩罢了,也值得你这般惦记。等会我让人去开库房,你喜欢什么只管挑去,不必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