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一只、而后是两只、三只……
越来越多的东西在谢清鹤体内游走,沈鸢隐隐约约似乎能听见那东西在谢清鹤体内爬动的脚步声。
她终于想起虞老太医刚刚为何会提戚玄是盂兰人,盂兰人,善蛊。
数不清的蛊虫在谢清鹤骨肉中游走,沈鸢总觉得自己能听见蛊虫啃碎骨肉的声音。
她再也不敢细看。
沈鸢转首望向案上供着的香炉,青紫色的炉壁在烛光中泛着冷淡的光影。
耳边不时传来戚玄的声音,谢清鹤指尖的滚烫散去,随之而来的是刺骨的森寒。
榻上的谢清鹤入赘冰窖,遍身冰冷僵硬,那张棱角分明的面孔一点血色也无,青紫交加,宛若死人一样无声无息。
可谢清鹤紧皱的双眉似乎还未舒展。
沈鸢听到了匕首划开骨肉的声音,听见戚玄俯身在谢清鹤手边说了一句什么。
沈鸢稍稍侧身转首,看见一只蛊虫探出谢清鹤的骨肉,而后慢慢爬入戚玄手中的圆盒。
惊骇和错愕蔓延至沈鸢周身,她整个人如丢了三魂六魄,怔怔坐在榻上。
耳边嗡嗡作响,沈鸢嗫嚅着双唇,哑声:“刚刚、刚刚那是什么?”
戚玄挑起眼皮,面不改色:“蛊虫。”
沈鸢惊魂未定:“陛下为何会……”
戚玄声音平静:“娘娘不知道吗,殿下的命,是和陛下借的。”
如有五雷轰顶,沈鸢僵着身子坐在榻上,双目瞪圆:“——什么?!”
戚玄淡声,那双墨绿眼睛始终没有一丝一毫的起伏。
“借命本就逆天而行,娘娘何必一惊一乍?”
沈鸢颤抖着将目光移向虞老太医,虞老太医泣不成声。
“娘娘,下官也曾劝过陛下多回,可陛下不听啊。”
谢清鹤决心做的事,向来无人能够左右。
虞老太医无奈摇头,扼腕叹息。
沈鸢讷讷:“借命,如何借?”
戚玄脸上没有多余的神色,徐徐道。
“母子蛊,陛下体内游动的是母虫……”
沈鸢两眼一黑:“那渺渺是不是也……”
戚玄:“殿□□内并无蛊虫,还请娘娘放心。”
沈鸢无声松口气,转而望向帐中的谢清鹤。
谢清鹤脸上的青紫色逐渐消散,只剩下一脸的惨白。可指尖的冰冷仍在,沈鸢隐隐还能觉出谢清鹤指尖的颤栗。
沈鸢忍不住开口:“那他如今是……好了?”
戚玄冷笑两声,像是在嘲笑沈鸢的愚蠢天真。
“母虫发作,一旬一次。”
谢清鹤每十日都会历经一次严寒酷暑,身子在烈焰和冰窖中来回穿梭。
或是如坠在熊熊燃烧的烈焰,或是如身在刺骨的冰湖。
蛊虫绕着经脉爬遍谢清鹤周身,啃咬其肉,茹饮其血。蛊虫的发作时身如在炼狱疼痛难受,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起初只是一点疼,随后遍及全身。身子骨肉似有千万只蚂蚁爬过,疼痛难忍。
戚玄从容不迫:“迄今为止,还不曾有人能挺过去。”
续命之人,大多捱不过一旬一回的痛楚,有的坚持不到一年,就先用白绫了结自身,宁愿自缢也不愿活着受罪。
沈鸢脑子空白一瞬:“他这样……四年了?”
谢时渺如今四岁,谢清鹤也饱受四年肝肠寸断的折磨。
沈鸢身影摇摇欲坠。
她忽的想起崔武和谢时渺都提过,谢清鹤如今身子虚弱,比不得从前。
她那会还以为崔武是夸大其词。
沈鸢喃喃自语:“还要多久,母虫在他体内还要多久?”
戚玄冷静出声:“还剩六年,若陛下能在捱过这十年,
往后就无虞了。”
沈鸢猛地站起身,双眼惶惶。
许是蛊虫发作耗尽谢清鹤的精气神,握着沈鸢的手指逐渐无力。
冰凉的指腹从沈鸢手腕上滑落,有气无力垂落在榻沿。
戚玄说完,朝沈鸢施施然行了一礼,转而步入冰天雪地中。
风雪模糊了戚玄的身影,沈鸢怔怔望着那道身影渐行渐远,紧绷的心弦彻底断裂。
沈鸢无力瘫坐在榻上。
虞老太医语重心长:“娘娘保重身子要紧,切莫伤了心神。殿下如今还小,可离不得娘娘。”
一语落下,门口传来宫人的声音,说是百岁来了。
百岁站在门口,毕恭毕敬:“殿下闹着要娘娘过去。”
沈鸢浑浑噩噩,心神不宁。
她失魂落魄随着百岁往回走,行至门后时,又忍不住往后瞧一眼。
帐幔后的那张脸全无平日的凌厉棱角分明,谢清鹤奄奄一息,比当日在山脚的初见还要狼狈。
沈鸢无声收回目光。
谢时渺左等右等,好容易见到沈鸢的身影,面上一喜:“我的枇杷香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