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慢腾腾挪到谢清鹤案前,福身:“见过陛下。”
谢清鹤漫不经心抬眸,明知故问:“……出宫了?”
从沈鸢踏出棠梨宫的那一刻开始,沈鸢的一言一行都有人在暗处盯着,可谢清鹤还是想听沈鸢亲口说。
沈鸢不敢隐瞒,一五一十都说了。
见过什么人,吃过什么东西,她都不曾瞒谢清鹤。
提起玫瑰露时,沈鸢心口一紧,喉咙涌现出些许惊慌和恐惧。
她悄悄抬眼觑向谢清鹤,颤栗的指尖掩藏在松垮的广袖之中。
谢清鹤始终淡定从容,并为因玫瑰露有过半点不适。
对明宜的离去久久不能释怀的、如今也听不得见不得“玫瑰”两字的,从始至终都只有沈鸢。
沈鸢唇角泛苦。
怕谢清鹤看出端倪,她垂头低眼,避开了谢清鹤的视线。
可心中的忐忑和痛苦仍在。
沈鸢强忍着心底的不安,手指又开始抓向自己的手背。
一只手忽的抬起,先一步攥住沈鸢的手肘。
沈鸢惊恐抬眼。
谢清鹤脸色如常,从头到尾都不曾有过半点波澜,好像只是随意握住了沈鸢。
“玫瑰露,然后呢?”
“然后、然后……”
沈鸢喃喃,“我不喜欢,就走了。”
谢清鹤可有可无应了一声,并未理会沈鸢特意避开的“玫瑰露”三字。
他目光似有若无掠过沈鸢白净的手背。
将养了这么久,沈鸢手背上的血痕终于只剩下浅浅的几道痕迹,不再似先前那样难看。
谢清鹤泰然自若。
“上过药了?”
沈鸢实话实说:“还没有。”
谢清鹤看了她一眼。
沈鸢眨眨眼,随后从谢清鹤膝上起身,在妆台上翻找出虞老太医开的药膏,轻车熟路递给谢清鹤。
薄薄的一层药膏敷在沈鸢手背,冰冰凉凉的。
那是谢清鹤特意让虞老太医调制的祛痕膏。
谢清鹤只给沈鸢的一只手上药,另一只空着。
沈鸢一头雾水。
谢清鹤起身,从容不迫:“晚上回来再说。”
沈鸢不知谢清鹤是何意,可她如今也渐渐习惯不再忤逆谢清鹤,不再惹恼谢清鹤。
所以她只是轻轻颔首:“好。”
落日西斜,一缕浅淡日光穿过木窗。
谢清鹤转首侧眸。
“朕召了苏亦瑾入宫。”
第45章 无耻
乌金西坠,众鸟还林。
棠梨宫各处掌灯,紫漆描金山水纹海棠式香几供着钧窑菱花口花盆,盆中点着几处宣石。
沈鸢侍立在窗前,廊下水声依旧,水珠顺着雨链往下,淅淅沥沥的雨声不绝于耳。
烛光淌落在沈鸢身后,平静温和。
宫人双手捧着大漆捧盒,鱼贯而入。衣裙窸窣,罗绮穿过缂丝屏风,亭亭玉立出现在沈鸢身后。
捧饭安箸。
沈鸢害怕人影,用膳时也不喜欢有人近身伺候。
摆饭毕,宫人悄声退下,倏尔闻得身后一记细细柔柔的声音。
“陛下、陛下不来吗?”
宫人一惊,没想到沈鸢竟会主动开口说话,她笑着朝沈鸢行礼。
“陛下还在御书房议事,姑娘可是有要紧事找陛下?”
还在御书房,那苏亦瑾也在?
沈鸢心口惴惴,一颗心七上八下。
满腹愁思落在攥紧的丝帕上,沈鸢无心用膳,又怕宫人偷偷向谢清鹤告状,只能胡乱用了两口。
更深露重,空中摇曳着花香树影。
将近戊时三刻,谢清鹤的身影终于出现在棠梨宫前。
宫人提着羊角宫灯,笑着迎上前:“陛下,姑娘今夜等了您一夜,还未歇息呢。”
沈鸢怕极了谢清鹤,往日都恨不得早早上榻,避开和谢清鹤见面。
这样的话本该取得谢清鹤的欢心,可不知怎的,谢清鹤那张脸似乎更难看了。
飘渺夜色勾勒出谢清鹤颀长的身影,他唇角勾起一点冷笑,青玉扳指握在掌心,转了又转。
“……是么?”
阴测测的一声,不寒而栗。
冬风凛冽,吹落满地的落英。
宫人屈着双膝,无端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再不敢多言。
寝殿光影照明,窗前一株旁的树影也无。
从窗下飘入屋的水声淅淅沥沥,谢清鹤瞥一眼廊下悬着的雨链,驻足不动。
屏风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那是往日谢清鹤从未听过的。
若是知道他过来,沈鸢都恨不得躲得远远的,哪里会主动等他,又主动过来找自己。
屏风后响起两声脚步声,而后又消失不见。
沈鸢立在屏风前,娇小的身影笼罩在竹叶青镶金丝飞凤纹大毛斗篷之下,掌心沁出细密的薄汗。
谢清鹤迟迟没有转过屏风,沈鸢无奈之下,只能强忍着心中的不安畏惧,悄无声息往前迈出一步、两步、五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