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一众宫人提着羊角宫灯,垂手侍立在廊檐下。
寝殿杳无声息,静悄无人低语。
嵌贝流光阁帘后,景泰蓝三足象鼻香炉吞云吐雾,香炉上嵌着三颗硕大莹润的红宝石,宝石映着满室的烛光,熠熠生辉。
沈鸢双手环膝,躲在角落。
满头青丝披落在肩上,许是知道自己回到汴京,所处的不再是明宜生前住过的房子,沈鸢没再害怕青丝,任由长发垂落。
“又下雨了。”
沈鸢小声嘀咕,一双眼皮颤巍巍抬起,无力又沮丧往窗外瞥了一眼。
隔着窗子,依稀瞧见廊庑下坐更守夜的宫人。
宫人轻手轻脚,半点动静也没有。
可沈鸢还是觉得好吵。
雨声吵闹,熙熙攘攘。
雨水从廊下飘落,偶有雨丝飘落在丹墀上,汇成小小的一滩水。
廊下悬着一盏象牙雕云鹤纹海棠式灯笼,灯笼随风摇曳,光影溅落在水上,似也荡起层层涟漪。
沈鸢盯着那点烛光,恍惚记起自己当初被关的那三日,那时晃动在门前的影子也如此刻一样。
“我错了,我错了……”
沈鸢踉跄着朝后退去,酸枝木镂雕镶理石八角几上的联珠瓶哐当一声摔落在地,碎片四分五裂。
宫人焦躁不安,匆忙推门入屋:“沈姑娘!”
十来个人影晃晃荡荡,映着满地都是摇曳人影。
沈鸢瞳孔骤紧,尖叫一声,抱着双耳蹲在碎瓷片中央。
“我错了,我错了。”
她一遍又一遍重复,瓷片散落在沈鸢脚边。
宫人心惊胆战,有大胆者想要上前扶起沈鸢,不想却引来她更剧烈的反应。
宫人唬了一跳,连连朝后退去,好言相劝。
“沈姑娘,地上有碎瓷片,仔细扎到脚。”
沈鸢恍若未觉,抱头不语。
谢清鹤入殿时,沈鸢还蹲在瓷片堆上。
殿
中的松檀香袅袅,如烟似雾。
沈鸢穿着一身秋香色绣金织金锦锦裙,蓬松乌发如云堆,回京一个多月有余,沈鸢脸上还是半点肉也不长。
身影单薄纤细,如垂金杨柳,不堪一折。
那张脸不过巴掌大小,衬得一双杏眸越发如明珠圆润。
可惜却一点亮光也无。
宫人惊慌失措,乌泱泱跪了满地。
“陛下,沈姑娘自个摔了花瓶,奴婢怎么劝她都不肯起身,也听不到奴婢的话。”
谢清鹤脸色阴沉,烛光曳动在他的长袍,如点点星光。
他抬袖。
宫人福身,识趣退下。
地上的影影绰绰少了大半,只剩谢清鹤一人的身影。
他眉心稍拢。
“沈鸢。”
喑哑低沉的嗓音落下,原本还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沈鸢忽的一颤。
她听不见宫人的声音,不知他们在同自己说什么,唯独谢清鹤说话时,沈鸢才有反应。
一双如水眸子轻轻抬起,沈鸢怔怔扬首,目光顺着谢清鹤身上明黄色的长袍往上。
昏黄的烛火横亘在两人中间,谢清鹤冷笑两声,他一步步朝沈鸢走近。
俯身垂首,松垮的广袖垂在沈鸢眼前,几乎将落在沈鸢脸上的烛光都挡住了。
“……故意的?”
骨节匀称的手指捏起沈鸢的下颌,谢清鹤冷若冰霜。
落在掌心的半张脸止不住颤栗,沈鸢瑟瑟发抖,她轻声呢喃。
“我错了我错了……”
“你当然错了。”
谢清鹤冷声,不由自主拖着沈鸢起身,余光瞥见地上散落的青瓷碎片,谢清鹤面色阴沉得吓人。
打横抱起,谢清鹤抱着沈鸢跨过满地的狼藉。
怀里的沈鸢还在发抖,一遍又一遍小声重复:“我错了,错了。”
“闭嘴——”
谢清鹤耐心尽失,推着沈鸢上了贵妃榻。
沈鸢抱住双膝,即便在榻上,她也想要缩在角落。
“沈鸢,出来。”
谢清鹤嗓音冰冷,半点余地也不留。
沈鸢缓慢仰首,慢吞吞朝外挪了一挪。
谢清鹤等不及,冷着脸扯着沈鸢往外拖。
沈鸢叠声告罪:“我错了我错了。”
谢清鹤一手握住沈鸢的脚腕,罗袜解开,沈鸢脚上沾染着斑驳血迹。
还有一点碎瓷片。
谢清鹤脸色难看:“来人。”
宫人小心翼翼上前,大漆捧盒中装着各类伤药,而后又眼观鼻鼻观心退下。
明黄帐幔垂落在贵妃榻一侧,谢清鹤一手攥着沈鸢的脚腕,一手拿银针挑出沈鸢脚上的碎瓷片。
瓷片只有半颗米粒大小,尖锐细长。
沈鸢从始至终都是安安静静,脸上没有多余的神色,好像受伤的不是自己的脚。
碎片取出,谢清鹤往伤口上撒了止血的药粉。
甫一抬眸,却见沈鸢愣愣盯着自己手上的动作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