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垂花门,越过虹桥。
别院各处掌灯,鼎焚松檀之香。
空中暗香疏影,烛光曳动在沈鸢锦裙。
廊下系着的紫檀六角宫灯随风飘动,沈鸢顺着宫灯的穗子朝前望。
身影一点点僵滞。
全身的血液在这一刻好似都凝固。
风过竹林,树影参差。
满园乌泱泱跪了一地的奴仆婆子。
为首的秦嬷嬷身影笔直,一头乌发梳得油光水亮,她身影紧绷,薄唇抿成直线。
满园跪着的人影如同石像,一动也不动。
一阵风吹来,落叶飘散在半空,却无人敢发出半点动静。
众人面无表情,目光空洞盯着前方,好像任人摆布的提线木偶。
沈鸢站在廊庑下,半张脸落在阴影中,宫灯摇晃,斑驳烛影淌落在沈鸢眉眼。
双足钉在原地,沈鸢张唇,她想质问谢清鹤,想问清跪着的奴仆婆子做错了什么,可话到嘴边,沈鸢竟什么也说不出来。
身影映照在足下,摇摇欲坠。
沈鸢嗓音喑哑,泪水先一步染红双眼,她伸手抓住谢清鹤的广袖。
手指用力,指尖泛着白色。
谢清鹤转首,漫不经心朝沈鸢攥着的那块衣角瞥了一眼。
黑眸平静温和,谢清鹤唇角挽起一点笑。
好似还在乡下那会,那是他看着沈鸢,也是这样的温文尔雅。
“怎么了?”
“他们、他们……”
沈鸢几近失语,泣不成声。视线穿过青翠欲滴的竹影,落在园中屏气静默的众人脸上。
沈鸢语无伦次,“为、为何?”
“不是没听清我说什么了?”
没头没尾的一句,答非所问。
谢清鹤笑笑,轻而易举拽出自己的广袖。
“什么时候听清楚了,他们什么时候起来。”
风过满园,肃静冷清。
沈鸢瞳孔骤紧,茫然站在原地。
她不记得自己站了多久,兴许是一刻钟,又或是两个时辰。
乌木长廊两侧都悬着一色的宫灯,照得满园亮堂堂的,照如白昼,锦绣盈眸。
和园中众人脸上的麻木大相径庭。
……
沈鸢又一次做了噩梦。
大梦初醒,天色未亮。
枕边空无一人,沈鸢还未从噩梦中走出,惊魂未定。
一双浅色眸子张瞪。
蓦地想起什么,沈鸢忽然赤足下榻,推开槅扇木门往外跑。
长廊两侧悬着的宫灯和梦中如出一辙,再往下——
她又一次看见满园乌泱泱跪着的众人。
沈鸢趔趄往后退开半步,她左右张望。
“松苓,松苓……我要见谢清鹤,我要见谢清鹤!”
廊下空无一人,只有沈鸢一人的声音在回响。
无人回应。
沈鸢心急如焚,倏尔奔到秦嬷嬷眼前:“……殿下呢,殿下在何处?”
秦嬷嬷连眼皮也没有抬,一言不发,她板着一张脸,对沈鸢视而不见。
沈鸢双眼含泪,她往后踉跄半步,朝谢清鹤的书房奔去。
脚上沾上泥,满地月光溅碎在沈鸢足下。
书房烛火通明,谢清鹤却不在,只有崔武一人,他一脸的公事公办。
“沈娘子可想起明姑娘去了何处?”
沈鸢怔怔,僵在原地。
崔武声音冷淡:“殿下说,他只听实话。”
竹影婆娑,园中悄无声息。
沈鸢无力倚在栏杆上,眼前一闪而过的是明宜灿若繁星的一双眸子。
“我不喜欢皇宫,也不想做太子妃。”
“日后有缘相见,我再教你骑马!”
“后会有期,沈二姑娘。”
……后会有期,后会有期。
沈鸢顺着栏杆,缓慢垂落在地,她双手环膝,身影忍不住颤抖。
泪水泅湿沈鸢的锦裙,她满脸淌着泪珠。
双膝麻木僵硬,沈鸢蜷缩在栏杆边,六神无主。
眼前除了满地的竹影,再无别的。
可沈鸢还是知道,几道高墙后,仍是跪了一地的奴仆。
贝齿狠狠咬着下唇,沁出刺眼的血珠。
良久,沈鸢低声呜咽:“……汾州。”
含糊不清的两个字裹挟着浓重的鼻音。
崔武皱眉,超沈鸢投去好奇的一眼。
沈鸢扬起头,泪如泉涌。
“汾州,明姑娘说……她想去汾州。”
……
沈鸢连着起了三日的高热,而后又陆陆续续病了半月。
春尽夏回,园中隐隐传来蝉鸣虫声。
沈鸢这些时日瘦得厉害,腕骨分明。
松苓半跪在脚凳上,一口一口为沈鸢喂药。
她强撑着挽起嘴角:“以前我最怕给姑娘送药,姑娘不知自己小时候多难哄,每每都是大姑娘过来,姑娘才肯多喝两口。”
儿时和沈殊同吃同住的日子应是沈鸢这辈子最快活最无忧无虑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