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志宇没有答话,王于英试探着放开冯山月,看到她抹了一把脸,抬头时表情紧绷着,硬生生将种种情绪压了下去,尽管声线还有些抖,说话至少是得体的。
“老师,对不起。”
说完坐回到自己位置上,把笔盖好,小臂平放在课桌上,手指扣着课桌的边沿,微微伏着身子,不与任何人有视线交流。
监考老师又去看何志宇:“你头上还好吧?”
何志宇的表情根本不像刚挨了打,他抬手擦掉头上渗出的血丝,看一眼手掌,甚至还有空对老师笑笑:“我没事。”
另一位老师清了清嗓子,拆了包手帕纸丢给何志宇,嘴上说着场面话:“都是同学,有什么误会说开了就好,打打闹闹的成什么样子。都别看了,专心考试!”
王于英被示意回到座位上,临走时仍不放心地回身观察冯山月。
在所有考生落座,老师抬脚离开以后,冯山月保持着半伏在课桌上的姿势,缓缓转头。
耳旁的头发垂下来挡住她一半的脸,却没挡住那双恨意刻骨的眼睛,她双眼的下三白因为瞪人的动作白森森地露着,漆黑的眼仁锁定何志宇的侧脸。
扣紧桌沿的手仍在紧紧攥着,用的力气太大,校服下的小臂微微发抖。
何志宇能感受到身旁那股强烈的视线,额头火辣辣地疼着,他终于有空回味冯山月拿笔捅向自己时的神情,却后知后觉地生出几分恐惧。
刚才那一刻,看冯山月的表情,如果不是在考试,她是真的想要杀了他。
考场静下来以后,屋外的雨声渐响,走廊上回荡着复述考试注意事项的广播。
何志宇吐了口气,攥紧自己的笔,刻意把身子偏向另一边。
监考老师下发草稿纸,脚步声靠近,冯山月收回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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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语的听力开始时,冯山月才发现自己的笔迹全都落在了草稿纸上。
那是一些无意义的、不成文字的涂画。
每画一笔,都代表着无数个念头在她脑海中打了一场。
哥哥不会说那种话,何志宇在骗她。
……可如果他说了那些话呢?他只是想活下去,才委曲求全。
不会的,他是她哥哥,他死都不会背叛她。
可……他当时真的快要死了,如果她在,她也会同意那个要求,只要他能活下去。
他到底说了吗?他死前的遗言是什么?他有提到她吗?他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他有没有喊疼……
冯山月人坐在教室里,魂魄在外面淋雨,天地间每一道雨丝都牵引着她回忆那一天。
他翻阅题册时盛怒的表情,走之前回头对她做鬼脸的样子,离开的时候白色羽绒服的背面蹭脏了,冯山月原本打算回家以后再告诉他。
冯山月用力眨了眨眼睛。
当她的视线对焦到眼前空白的试卷上时,听力广播已经过去一大半了。
魂魄从外面归位,却在每一根骨头缝里填满冰冷的雨水,抬起时如有千钧重。
冯山月下笔时感觉手一直在抖,无法分辨那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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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考铃响。
学生被勒令待在位置上不许动,老师按顺序一个个收起卷子。
屋外风雨交加,细听甚至能听到树枝在狂风中摧折的声音。
教室里的氛围却轻松了很多,一模结束后学校会放假一天,不少人已经开始盘算着回去睡个好觉了。
有人伸着懒腰打呵欠,有人活动手脚,教室里窸窸窣窣的声音不断。
王于英坐在位置上,却在收卷后不停地回头看。
冯山月呆望着桌面没有动,手机械地按着自动铅笔的笔帽。
一股非常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在老师宣布可以离场以后,王于英连笔袋都没有收拾,直接朝冯山月走去。
好消息是,冯山月没有突然暴起,用手里的笔再次戳向何志宇。
坏消息是,她静静地起身,尾随在何志宇身后,王于英跟在她旁边叫了几声她的名字,她始终没有回头。
放在从前,王于英一定会替她留下何志宇,问清楚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再帮她出言教训。
但此刻,她看着冯山月的表情,忽然不太敢把何志宇留下来了。
学生们的书包和雨伞都放在考场外,雨势太大,整条走廊里到处都溅着雨水,无数双鞋子踩过时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何志宇拿起自己的书包,回头看了一眼。
冯山月站在放书包的桌子前没有动,王于英在旁边小声对她说着什么,看表情,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她还在盯着他。
原本何志宇都想好了,下考后要如何潇洒地对冯山月做一个再见的手势,完成又一次挑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