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燕芳长在乡下,曾见过更多的丑恶,那些照片背后隐藏的心思她一清二楚。
一想到曾有人对着自己的女儿动过这样的念头,还是一个冷漠到可以目睹她儿子死亡的人,他的野心可能不断膨胀,催促他做出更坏的举动,海浪似的后怕就会一阵阵地涌上来,拍打冯燕芳的心脏。
直到民警上来把她拦住,好言相劝,梁桂香涨红着脸低头,对她不住道歉,连冯山月也硬着头皮闯进来,把妈妈拉出走廊。
她才终于结束了战斗。
好在人们总是对护崽的母亲格外宽容,在听完她的责骂后,连民警都放软了脾气,好言相劝她理智,为了女儿的面子想想,不要把动静闹大。
冯燕芳气得连他一起骂:“你和我说面子?老天有眼,做坏事的不嫌没面子,先怪起遭罪的孩子了!你怎么不去说那个猪狗不如的小畜生不要脸!”
这场讨伐以冯山月拉着妈妈的衣角,小声说她头晕告终。
女儿需要休息,她终于找回理智,把孩子往怀里一搂,带着她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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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燕芳开车带冯山月回家。
她的头发在拉扯时彻底散开,此时重新挽好了发髻,衣服也在临走时整理过,恢复理智以后,她甚至还记得买瓶水给民警道歉,以免影响之后对案情的判定。
车又一次安静地驶到十字路口,转向灯滴答地响着,冯山月靠着座椅后背悄悄看妈妈的脸色,冯燕芳撑着下巴望着另一边,留给她一个冷静的侧脸。
仿佛刚才在病床前高声咒骂的是另一个人。
那样的妈妈一定看上去面容可怖,但冯山月是站在她身后的,只能看清她挡在自己面前的背影。
一些撕裂的东西在冯山月心里缓慢地愈合,流失的温度一点点找回,她突然间有更多的话想对妈妈说,却因为错过了整个青春期,不知道从何说起。
最后是冯燕芳先开的口。
“以后遇到事情,要和妈妈说,知道吗?”
冯山月应声的时候感觉嗓子被堵上了,眼睛发涨,一场积雨云黑沉沉地压上来,等待一个落下的瞬间。
有些话她从未对任何人说过,现在突然有了告诉妈妈的勇气。
“其实我当时也很害怕,但是我怕他发现,所以装得什么都不怕。我还骗他我一定能考上华京,其实我根本心里没底。这些天我上课的时候已经很集中精神了,但是一想到事情没有结束,总是忍不住恨他,又担心最后落得很坏的结果……报仇真累啊。”
冯燕芳撑着下巴的手松开,她回正身体,愣愣地朝冯山月看过来。
冯山月垂下眼睛,第一次不再隐藏话语里的怯意:“妈,如果我考不上华京怎么办?或者过几天我们去派出所做笔录,最后他们判定我也有责任,给我档案上记一笔,你会不会生气?”
她一口气问完,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存心找不痛快。
按照冯燕芳一贯的思路,她一定会说些“你怎么可能考不上”“现在知道错了”的话。
难得温馨的夜晚,她不想再和妈妈闹不愉快。
然而,车里安静了很久很久,久到远处的绿灯亮起,冯燕芳发动车子驶过路口,窗外的路灯的光被拉长成线。
久到她以为冯燕芳没听清自己的问题,在心里松了口气,又有些没得到回答的怅然。
突然,听到冯燕芳认命地冷笑一声:“还能怎么办?实在不行回来,我养着你。你妈辛辛苦苦工作这么多年,好歹也存了几个钱,养你又不是养不起。”
其实冯燕芳说完又有些后悔,小城市终究不如大城市好,她女儿真的能在这巴掌大的地方活得幸福吗?她不遗余力托举女儿往外面走,想让她能多看看外面的风景。
可是她又实在承受不起再失去冯山月的代价。
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只是希望女儿在自己身边也能感觉到幸福……
正琢磨着要不要再补充两句,省得冯山月觉得妈妈在挫她的志气,突然听到一声抽泣。
冯燕芳愕然地侧过脸去,看到
冯山月抬起胳膊遮住脸,咬着牙,泪水一滴滴地往下落。
冯燕芳不明所以,紧张地问:“是哪里疼?医生没给你检查出来吗?”
轻柔的一句,却像触发了某个开关,耳旁响起一声拉长的、带哭腔的“妈——”。
汽车在夜晚的大道上疾驰,一路绿灯地往家的方向驶去。
车里,冯山月坐在妈妈身边,嚎啕大哭。
不顾形象,声嘶力竭。
她哭一会儿,喊一句妈,冯燕芳一头雾水,哄也不知道怎么哄,只能手忙脚乱地应答。
随后忍不住看向冯山月,渐渐地,回想起十八年前在产房里看到她的第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