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二十来个红衣太监都齐整地站好,远处才有乐声传来,烛光亮得大半条街明晃晃的,人影渐多,一队队太监捧着香珠、绣帕、浮尘等物过完之后,才见着一顶金顶金黄绣凤版舆过来。
贾政几个赶忙跪了一地,江知渺骑在马上,随侍在版舆前面,他轻轻一昂头,几个太监就小跑过去把贾政几个扶起来。
轿舆穿过高耸的石牌坊继续上前,天色虽晚了,但附近的人家却是很激动,哪怕给围隔隔着,什么也看不见,也不妨碍他们垫着角,试图从那些缝隙里窥见皇家的光彩。
一直到了贾府外面,贾母等人得了消息,早早地跪了一地,江知渺远远看着,夜色里老人一身锦绣袍子闪着微光,人却是掩盖不住的老迈了。
又有太监上前把人扶起来,他看见薛宝钗站在林黛玉旁边,朝他微微一笑。
他下马轻轻颔首,太监们便上前开路,贾家正门大开,国公府的牌匾高挂着,金顶轿舆直直地进了门,一行人在后面快步跟着,直到会芳院外头,太监们散去,才有昭容等女官引着元春下轿。
江知渺低垂着眼,并不去看,只等着元春按照礼制更衣上舆,最后才进了行宫正殿。
贾家并未大修,虽也算是典雅精致处处是景,但十数年方得归家,元春哪里还顾得上看这些,只坐在主座上竭力压抑着情绪,等着传贾政几个觐见。
她在宫里是一等一的扎眼,眼下随行的昭容几个也不是自己的人,是以,处处按照礼制,半点情面也不讲。
王夫人她们跪在下面,元春想说些什么,眼神一瞥到下首站着的女官,又只能强撑着笑着喊起。
明明是多年不见的骨肉至亲,却只能生疏地口称娘娘,一举一动间不敢逾礼。
江知渺暗暗叹了口气,视线落在王夫人通红的眼眶上,虽然她算不得是什么什么好人,但眼下一幕也实在可怜。
“昭容大人,”他走到女官旁边,声音温和,“论例,皇妃省亲是要写记表的,微臣年岁不足经验欠佳,犹恐错漏了些什么。”
“听闻昭容大人行事老练稳当,还请昭容大人指点。”
为首的女官姓朱,单论品秩的话,朱昭容比江知渺还要低上一些,更何况不久前陛下主婚的盛况还历历在目,朱昭容看了眼女眷群里的薛宝钗,微微一笑,还是决定卖这个面子。
“大人抬爱了,”她笑意柔和,抬脚往偏殿去,“记表回宫时便要上呈,娘娘在正殿,咱们便去偏厅吧。”
“左不过半个时辰便能写成。”
江知渺从善如流地跟上,两位上司一走,剩下的几个女官就都明白了意思,不动声色地垂下眼,安排起娘娘回宫的仪仗去了。
元春眼眶猛地一红,心底感激不尽,赶忙从主座上起身,一下扎进王夫人的怀里哭喊,“娘——”
“我的儿啊!”王夫人也再也绷不住,泪如雨下,哭得近乎晕厥,一会又是摸摸女儿的手臂看看瘦没瘦,一会又怕人受了好大的委屈。
贾母握着她的手,一时间也老泪纵横。
“孙女得太子殿下举荐,有幸承蒙天恩,本以为人生圆满,不曾想还有见到祖母的一天,”元春泪眼婆娑,死死握着贾母的手,“今夜一别,不能在祖母面前尽孝,还望老祖宗保重自身啊!”
“娘娘,家里一切都好,只挂念着你在宫里。”贾母也心酸不尽,她就这么几个孙女儿,三春姐妹都还能见着,只有这个大孙女,早早为了家里牺牲。
“我的儿,你在宫里吃得可好,用得可好?”王夫人搂着她,祖孙三代人哭成泪人。
元春进宫的时候,就是最大的迎春也还小,对这么个姐姐并无太多印象,可到底血脉相连,见着这一幕也难免叹息。
她们都守礼地站在后头,并不扰了这难得的相处时间,只探春看着长姐牢牢牵着王夫人的手,又听她提起东宫,想到父亲嫡母几个的算计,一时间心底滋味愈发难言。
直到时辰差不多了,元春才擦去泪眼,由几个丫鬟服侍着重新上了妆,回到主座上坐下时,又成了端方典雅的贤德妃。
朱昭容也从偏殿里回来,见王夫人几个通红的眼眶,心底就默默叹了口气,她也不多说什么,只看着凤姐几个上来启道:“筵宴齐备,请贵妃游幸。”
元春才起身,命宝玉导引,共同游园。
江知渺这才好好地见着了这个低配版的大观园,十数万两搁外头,已经够大半个县的百姓吃上一年了,砸在贾家被上下剥削了一层后,却也没剩多少。
院子大体上修得精致,细看却有些不足之处,原著里的那番恍若仙宫的场景不见了,元春反倒是悄悄地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