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夫人苗氏却眼尖地发现宋昭衣袍下摆洇湿的污渍,和她脸上的苍白之色,忙劝解道:“世子想必疲乏了,老爷有什么话,不如等明日再说。”
宋继明却急道:“等?还要等到几时!”他赤红着眼指向北方,“大哥现在诏狱里挂着‘谋逆’的牌子,我这户部员外郎的鱼袋都被收了,昨日都察院的人连府里井台都翻了个底朝天!你好歹进了宫……”
他一把攥住宋昭手腕,“今日面圣,到底探出什么口风?”
宋昭眼神涣散,唇瓣微颤,仿佛魂魄仍陷在方才的雪地之中。宋继明见状,暴怒的神情骤然一僵,嗓音陡然低了下来:“阿宴……你、你父亲……当真没救了吗?”
宋昭缓缓抬眸,眼底血丝如蛛网密布,却忽地轻声问道:“四叔……”嗓音沙哑得像是被雪浸透了,“太子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书房骤然死寂。
宋继明身子猛地一颤,官袍下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腰间早已不存在的鱼袋位置:“你……遇见太子了?”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惊动什么似的,“他没……没为难你吧?”
宋昭垂眸摇了摇头。比起被拉下去打二十大板的小公公,她只是跪在雪地上,算不得刻意难为她。
“那就好,那就好。”宋继明擦了擦额头并不存在的汗,低声道:“太子天潢贵胄,钦天监批命九曜临世,鸣玉锵金。陛下亲赐表字九鸣,自然贵不可言!”
“九……鸣?”宋昭瞳孔骤然紧缩,舌尖抵着这个名字,如同含着一块烧红的炭。
“可不敢直呼殿下名讳,”宋继明慌忙制止道。
天地忽如倒悬,宋昭踉跄几步扶住了案几,指腹按碎了一枚白玉棋子。恍惚间又见雪地里那人玄氅翻飞,金线蟒纹下……隐约露出半截手腕上,缠绕着的红菱发带。
四夫人关切道:“世子没事吧?”吩咐门外的仆从道:“快去厨房煮碗姜汤来。”
宋昭挥了挥手,勉强挺直了脊背,对宋继明道:“父亲那里,大约性命无忧。陛下还念着当年的旧情,可这情分还剩多少……四叔明日再去打点一番,等见到父亲,再想其他办法吧。”
“好好好,”宋继明一连说了几声好,“明日一早我就去刑部,等见上面再说。”
“还有,陛下赏赐了两坛御酒,四叔好生收着吧。”
宋继明眼前一亮,有了这个消息,他明日去刑部打点,也能硬气一点了。
等宋昭爬上床,都快到子时了。
茯苓怕她冷,在床上放了一个汤婆子,又将她的双腿抱进怀里,心疼道:“世子这双腿,还是好生暖暖,将来可别落下什么毛病。北地是真冷,还是我们南州好。”
北地这么冷,不知大牢中的父亲,是怎么过的。他们对他用刑了没有?牢中可有御寒的东西?
“茯苓,明日的东西可准备好了,棉衣棉被什么的,多准备一些。除了父亲的,还有跟随父亲多年的蔡将军和庄将军的,也都备上。”
“世子放心睡吧,奴婢和京墨都备下了。”茯苓轻轻拍了拍宋昭。
“还有,石楠和楚楚那边呢?来信了吗?”宋昭又问道,如今在盛京,她小心翼翼地都敢提阿宴这两个字,即便是在自己家中。
“还是前日那封,一切都好。”
茯苓望着宋昭不安的神色,多年主仆,直觉是出了什么事,便轻声问:“世子怎么了?可是宫中出了岔子?跟你跪在雪地里有关?”
宋昭奉旨进宫,身边不能带随从,茯苓并不清楚宫中发生的一切,她只当宋昭是觐见时跪在外面候旨所致。
“茯苓……”宋昭的嗓音突然裂开一道缝,像是从胸腔里硬挤出来的,“我见到……九鸣了。”
“在……在宫里?”茯苓突然揪住帕子,眼珠颤抖着,“可宫里的男子不都是……”手指无意识比了个阉割的手势。
宋昭突然低笑起来,笑得眼眶发红,声音不觉提高了一些:“是啊……我翻遍大江南北……”指甲抠进锦被里,“怎么就没想过,去翻一翻……东宫的床榻呢?”
“东宫?世子是说——”茯苓的嘴唇剧烈颤抖着,手中帕子“刺啦”一声撕成两半,“东宫就是……就是……”
“对。”宋昭突然捂住脸,声音嘶哑如砂纸磨过,“太子萧钺,字九鸣。”
“原来,他说让我忘了他,竟是因为这个!”
茯苓见她指缝中溢出眼泪,肩膀也开始微微发抖,眼睛也跟着红了,俯身抱住她,安慰道:“好在,如今知道了他的下落,小姐也不必天南海北地寻他了,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
“只不过,太子认出小姐了吗?如果被认出来,会不会有欺君之罪?”茯苓忽然想起这桩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