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姑娘,请留步。”就在她数到十的时候,身后之人终于唤住了她。
宋昭倏地勾起了嘴角,一只脚已经跨出了门,九鸣果然没忍住。宋昭觉得他这句挽留的语气里,颇有种咬牙切齿的味道。
宋昭回头,收起笑意,平淡道:“公子可还有事?”
想象中的窘迫并没有出现在九鸣的脸上,也没有为难的神色,而是微微颔首行了一个拱手礼,动作行云流水优雅至极,语气缓慢而诚挚:“这几日多谢七姑娘的照拂,还望七姑娘告知府上姓名,若有朝一日想起自己的身世,定当拜谢。”
屋内再次陷入沉默,唯有烛火轻轻摇曳,映照在两人之间,拉长了他们的影子,仿佛在这一刻,时间也变得缓慢而凝重。
良久,宋昭才舒出一口气,压抑着自己躁动的心,冷冷道:“公子不必客气,施恩不图报,公子就当作一场梦,出门就忘了吧,权当你我从未见过,公子保重。”
她当是小瞧了九鸣,以为他此刻眼瞎了,用激将法逼他出府,他定然妥协,没想到他骨头倒是硬得很。就是这一招以退为进,是不是在赌她心软。
可他赌错了。心软没有,若论心硬,无人能及宋昭。更何况,一个遮遮掩掩、满身秘密之人,还是敬而远之为妙。
“在下……送送姑娘吧。”九鸣道。
宋昭深深望了九鸣一眼,无声地笑了。这便将“我”改为“在下”了?这便识时务了?不咄咄逼人给她下马威了?哼!一个落魄的人,哪里来得硬气。她气呼呼转身就往外走,全然忘记九鸣眼盲看不见,那句“送送姑娘”的深意。
忽然,身后传来“哗啦啦”的碗碟摔碎的声音。
宋昭闻声忙回头看去,只见九鸣重重地倒在地上,桌上的菜肴杯盏纷纷摔落,碎瓷片和汤汁洒了一地,一条凳子歪斜地倒在他的脚边,一地狼藉,凌乱不堪。
见状,宋昭心中一紧,连忙高声唤人,同时快步上前,俯身将九鸣扶起。她的动作急切而小心,一迭声地追问:“可摔到哪儿了?有没有伤着?”语气里满是关切,方才针锋相对的冷淡模样,早已荡然无存。
九鸣被她扶着坐起,眉头微蹙,似是在忍耐什么,却依旧摇了摇头,低声道:“无碍,只是……一时没站稳,是我大意了,抱歉。”
九鸣嘴上说着没事,伸手去摸额头,指尖触到一片温热湿滑的液体。他微微一怔,随即收回手,放在鼻尖,闻到一股血腥味。
宋昭见状,骇了一跳。她是想逼一逼他嘴里的实话,却没想让他受伤,眼下见他一身狼狈,心里又忍不住愧疚。便连忙上前,扶住九鸣的手臂:“你流血了!别动,让我看看!”
她的动作急切却不失轻柔,伸手拨开九鸣额前的碎发,果然看见一道狭长的伤口,周围还有少许瓷片碎屑等物,正不断渗出血珠来。
宋昭连忙从袖中掏出一方绢帕,清理掉伤口周围的碎屑,轻轻按在他的伤口上,安抚他道:“看伤口虽不深,但也得赶紧处理一下!”
九鸣却依旧神色平静,仿佛受伤的不是自己一般。他微微侧头,想避开宋昭的手,低声道:“无妨,只是小伤。”
“你且坐着,”宋昭的语气毋庸置疑,带着一股不容反驳的坚定。她将九鸣安置在窗边的睡榻旁,让他稳稳坐下,随即转身吩咐常青:“去将药箱拿来。”
夜已深,楚楚和巫医这个时辰应已入睡,九鸣的伤,宋昭只好自己动手处理。她医术虽只学了个皮毛,但处理些简单的外伤,还不算难事。
常青很快将药箱取来,宋昭接过,放在榻边的小几上。打开药箱,取出干净的纱布、药粉和清水,动作虽不熟练,却十分细致。
九鸣始终安静地坐着,闭着眼睛,微微仰着头任由她摆布,眼睛虽看不见,却仿佛能感受到她的专注与小心翼翼。
她是怎样的一个女子呢?刚刚的针锋相对不甘屈居人后,面对他诸多试探,也能游刃有余地化解,还能不动声色地反将他一军,让他不得不出此损招。
现在又不计前嫌地为他处理伤口,心硬如铁是她,心软如绸的也是她。
鼻尖蓦地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似清甜的果子,又似沁人的花蕊,随着女子的靠近,兜头兜脑钻进他的鼻腔中。好似那夜,她意乱情迷中身上散发的味道。
体内忽然有股暖流正横冲直撞,一下一下撞向心脏。袖中的双手,也情不自禁地掐住了大腿。
厅堂中打翻的碗碟早已收拾干净,丫鬟小厮安静地退下,大门缓缓关上,凌乱的脚步声渐渐走远,室内室外,一时静谧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