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照遐思许久,最后不确定地缓缓道出一字:“惠?”
除这个弟弟能从此事中获利,再无他人。
*
自夏四月终起,褚清思就开始对外称病,在家中幽居不出。
如今已是夏六月朔,她也仍未有病愈之意。
而在此期间,女皇醒来,没有任何命令从其手中出,只是一直不言,哪怕是李阿仪在旁为阿弟美言解释也不能得到母亲的只言片语。
太子照见阿姊都如此,内心更加不安。
女皇曾后悔赐死长子,但长子辜负她的爱,被赐死也是理所当然,所以这种后悔并未让她感到煎熬或是痛苦,但如今得知长子或许从未背叛过自己,这才是最磋磨人的。
然无论如何,女皇也有意要将此事遮掩不提,因为就当下局势而言,若想要让自己的氏族在自己死后也不被清算,若想要让自己死后也能得到应有的尊荣,若想要让小女继续无忧享乐,太子照就必须即位。
不止是女皇,包括崔仲、陆谦及杜岭等在第一次宫变中获取利益的人皆有意识地要将此事给掩下。
褚清思立在堂前,引颈看着那颗银杏,想到刚才的占卜。
忽而,她有所感地朝中庭看,刚好与甬道上的男子遥遥对视。
李闻道走过重重支撑重檐的木柱,一路到她面前,并不怀希望地问道:“张敛在上阳宫请罪是...”
众人都在猜测张敛是受何人的命令才敢有如此冒进之举,毕竟张敛就是一个惟利是图的小人,从不知何为君。
“是我。”
未等男子言尽,褚清思率先答道。
很快,她又说。
“阿兄。”
“我这次没骗你。”
李闻道望着女子坦诚的神情,恍若在说自己有认真遵守诺言,他的心如被风中的野草所拂动,既欣喜又想抓住野草让它不要再动。
于是,他抬手,落在那颗圆润无痕的耳珠上,以此止痒。
褚清思看向他身后的廊廡,光影摇曳,趁势问:“张敛在狱中如何。”
外面热气熏腾,触碰耳珠的手感到女子体温有异,李闻道手掌垂落,握住她的手,带其进入室内,同时答道:“周俊知道如何做。”
此事他早有预感是女子所为,故在张敛进诏狱的次日就与周俊谈过。
在女皇所任用的无数酷吏之中,周俊是其中的聪明人。
转瞬,他笑道:“张敛应该已经毫无用处。”
褚清思随其步入堂上:“我既答应会护他安全,便不能食言。”
因为她践行诺言,所以张敛才敢承担风险为她行事,与她合谋,两者并不能本末倒置。
李闻道转身看她:“上阳宫已然打算对此不闻不问,之后你预备如何。”
堂上有冰鑑,凉爽舒适。
褚清思的心情也有所好转,语气略显轻快:“阿兄应该知道,我这六年在朝中不仅只有张敛一人,受我恩之人遍野皆是,高官不常见,小吏如牛毛,人人都想攀高峰。”
李闻道往前扫视一眼,那是女子所跪坐的北面,上面乱中有序地摆着一堆草。
他松开所握的手,如常开口询问,然眸底一片晦暗,坚定地朝北而去:“太子询之死真的有隐情?”
褚清思微微一笑:“那不重要。”
待看清案上的东西,李闻道呼吸瞬间凝重,他漫步到案后,随即微弯腰,两根长指漫不经心地摆弄着这些野草,语气不明:“你问卜了?”
并且卦数已出。
褚清思先是一怔,再循声看向那些龟壳、筮草。
前面在问卜结束后,她便起身走到堂前,所以那里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模样,卦数就摆在案上,丝毫未动。
李闻道不疾不徐地将筮草变动位置,虽然他极少问卜,或者说除却昔年教导就从未私下问卜,但所有动作都看着十分谙熟。
见男子有再卜的趋势,褚清思出言阻止:“阿兄,不必再卜了。”
因为这一卦的卦数仍旧是不明。
她一生问卜不过三次,居然都是此卦。
李闻道只是慢悠悠地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继续垂眸,动作未曾停下,嗓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清冽:“你既信此术,那我就让你看看何为所谓的命运。”
褚清思注目着,看他如何一次次的在六爻之后,又推翻重筮,彷佛要卜出乾卦才能有所休止。
“阿兄知道我第一次真正的问卜是何时吗?”
“是在阿兄十五岁那年。”
李闻道摆弄筮草的手有所顿滞。
因为那年他科举。
褚清思笑着谈起当年的挫败:“不过我所得卦数是‘不明’,不久便有阿兄成绩无效的消息,然后翁翁伏拜乞求,阿兄也消沉在家,数月不言。忽然有一日,阿兄与我都不再言语,而我从长兄口中得知你已入仕为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