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闻道也随即将手中所握的龟甲放下,嗓音淡然:“我从未筮卜过。”
他缓言道:“然当一个人真正有所求的时候,必会祈求神佛能予他更多得到救赎的机会,所以先筮后卜也不过是给人更多希冀。”
胜利得到龟甲,褚清思收回手:“阿兄就无所求?”
李闻道望了眼空无一物的手掌,而后看向眼前之人,略勾唇:“我不信筮卜之术,我只信‘兵强胜人,人强胜天,能制其有者,则能制人之有[2]’。”
“那阿兄为何要学。”
“因为年少好奇。”
*
先筮后卜,还可以再卜。
还有三次机会。
褚清思扶着殿柱站起,双手抱着多枚龟甲,因右手的颤动,这些龟甲也在怀中相碰而发出咚咚声,她沿着殿庑一路走。
在晨雾中,走过无数殿室与诸佛菩萨。
最后,来到白马寺的一座大殿外。
这里供奉着弥勒金身。
她推开殿门入内,望了一眼佛像,双膝先后屈跪在坐秤之上,把龟甲放在面前后,双手于身前合十,闭眼默默诵读完一部经文,然后把钻孔的龟腹甲置于佛前的香火之上,进行问卜。
一卜,不明。
再卜,不明。
三卜,不明。
褚清思锲而不舍的拿出第四副龟甲,欲要再次烧灼。
然而就在此时,一僧人从外走来,头顶光明饱满,眉与眼同长,虽然才二十而有五,但眼神中已含有慈悲,身上仅有一件白袍僧衣,除此再无外物。
见坐席四周散落的几副龟甲,他弯腰捡起放在佛前,缓声劝阻:“小师妹,再卜无益,又何必徒劳。”
机圆是玄奘法师翻经院中的缀文大德之一,法师求法归来以后,曾于长安弘福寺首开译场,他因谙练各部经论,而成为缀文大德进入译场,最后于十九岁时亲得法师传具足戒[3]。
在玄奘法师离开长安去到骊山后,他孤身去往西域诸国,手抄佛经原本,遣人送回,最后来到洛阳,成为白马寺上座。
褚清思不再执着,而是握着黑亮的龟甲,抬头看向僧人,眸中是茫然,像一只小鹿迷失在了原野的大雾中。
而雾气在拂过她的眼眸时,化成水汽降落在其干涸的眼底。
褐眸又重新变得湿润。
她哑着声音,诚恳求问。
“师兄。”
“我是否还有能力改变前世?”
或许...因为他是承继玄奘法师所创唯识宗之人,笃信来世修行才能成佛,所以对她的言语常常都乐于倾听,尝试能够从中找到深微玄妙。
机圆低头看着这位小师妹,与从前在长安相比,她的眼泪变苦了。
那时他就曾向法师叹言,褚小娘子虽然出自豪门巨室,有诸多宠爱,常常会因小事向身边人诉苦,但又从不言心中真正所痛,如来是否也会多怜其几分。
法师说:“机圆,人可有分别心,但佛不会有。”
然后,自己于佛法之上有所顿悟。
他面朝弥勒金身,双手合十,诵读早已能于心中默写的经论:“圣教自浅至深,说一切法,不出因缘二字[4],而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5]。”
“你已身在缘起之中。”
“然此缘非前世之缘。”
“所以,小师妹为何不去竭力一试?”
褚清思闻之粲然,眼角有泪落下,她放下龟甲,双手掌心朝上的举过头顶,而后身体缓慢伏下,深深一拜。
第10章 文/舟不归于诵经声中,褚清思落下一……
披袄在动作间落下。
机圆望见,低头欲要去捡,但最后还是收回了手,走至仅容一人的坐秤处,脱履屈膝跌坐,口中朗朗诵经,皆是梵语。
于诵经声中,褚清思眼睫轻颤,落下一滴泪。
她知道这部经文是专为自己而诵。
然后起身,在拾起披袄的同时,看向这名自己既熟悉却又陌生的青年僧人。
昔日玄奘法师身边的九名缀文大德[1]之中,惟独年纪最幼的机圆不爱与人谈笑,一心钻研佛法,亦是其中最有慈悲心的。
虽然貌相与人一种清冷疏离之感,但总是会默默以自己的方式来渡这芸芸众生。
譬如此时。
她记得,机圆于十四岁时就已在代州佛光寺发下“上求佛道,下化众生”的菩提愿心,冀望将来能成就无上佛果,后才去到长安译经。
法师从前说法时就曾与自己言道,机圆会是九名大德中惟一能受持大乘菩萨戒之人,惟独可惜的是他已经如此高龄,日后必然难以亲眼看见。
忆及往昔,褚清思由衷道:“祝师兄能够早日受持菩萨戒。”
机圆缓缓睁开眼,停止诵经,闻言唇角渐渐破开一个小口,最后破颜微笑,当年他的具足戒便是因这位小娘子而大开智能受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