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竟的话音蓦地消弭在清脆的碎裂声中。
盛满温水的杯子从掌心滑落。
玻璃碎片飞溅一地,宋见风却无暇顾及。
他的呼吸几乎骤停,甚至宁愿此刻只是一场噩梦。
——打开门,入目竟是一片刺目的鲜红。
热气蒸腾的浴室里,花洒一直在出水,兰又嘉浑身湿透,衣服湿漉漉地贴在身上。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更衬得脚踝处淌下的血水触目惊心。
满地水流如漩涡般汩汩涌向下水道。
已经被血染成了浓粉色。
他孤零零地站在水池里,循声望向浴室门口时,手中原本握着的花洒不自觉地松开了。
他说:“我被疼醒了,想来洗澡,但是走得太急,撞到腿了,流了一点血。”
“我以为把伤口冲干净就好了,可是它一直在流血,怎么都停不下来,我冲掉了,还是有新的血冒出来。”
他声音很轻地讲清楚了来龙去脉,仿佛自知做错了事,怯生生地说:“宋见风,我好像有一点头晕……”
失血过多的眩晕和剧烈发作的癌痛,交织着向他涌来。
世界再度变成摇摇欲坠的黑色。
在黑暗彻底降临前,他最后听见的,是自己惶然无助的提问:“……我今天还能回京珠吗?”
宋见风是怎么回答他的?
他不记得了。
只记得黑暗汹涌肆虐,将他牢牢困住。
时间从这一刻起,变得模糊难辨。
混沌不清的意识里,偶尔会飘来一些他无力理解的字句。
“……凝血功能出了问题,情况很危险……”
“非洲的医疗条件有限……”
“患者的身体已经很差,而且有尚未愈合的伤口,承受不了长时间的高空航行,如果执意回国,只能用医疗专机……”
零星声响飘进耳朵,他昏然不语,悄悄地蜷起了身体。
依稀间,他觉得自己是流动着的,或许真的如愿登上了回国的航班,因为听见了发动机起降的轰鸣噪音。
还觉得,这场罕见的南非大雪,下了好久。
风雪的味道一直萦绕在呼吸间,如冷香浮动。
时间在浑浑噩噩中流走。
兰又嘉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只知道四周的气温很舒服。
世界分明在下雪,可空气又是温暖的,温暖得像个恒久无限的怀抱。
真奇怪。
直到逐渐清醒过来,那张熟悉刻骨的脸庞映入眼帘的时候,他才明白,其实世界并不奇怪。
是他不小心又忘了,自己爱过的那个人,一直都敏锐而果决。
万米高空之上的医疗专机里,刚从漫长昏迷中苏醒的病人睁开眼,静静地注视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庞。
他第一次看见男人这么狼狈的样子,狼狈得都有些陌生了。
像是几天几夜不曾阖眼休憩,灰绿眸中泛着浓重血丝,线条凌厉的下颌冒出了淡青的胡茬,抱着他的时候,将脸颊蹭得很痒。
所以,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好扎。”
声音干涩微弱,轻得像根会随时乘风归去的羽毛。
这根轻盈若梦的羽毛,让男人沉郁晦暗的眸子里终于划过一抹亮色。
兰又嘉看见他削薄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有很多话想说。
可不知为什么,最后却只淌出了两个字。
这道熟悉的嗓音沙哑颤抖地,唤着他的名字。
他喊他:“……嘉嘉。”
那双宝石般的眼眸剔透洁净,令里面蕴藏的所有情绪都一览无余。
比如,曾眼睁睁看着事情发生,却没有察觉和阻止的追悔莫及。
那是兰又嘉太熟悉的一种情绪了。
他怔怔地凝视男人良久,任由风雪般的冷香将自己全然浸没,只说:“我以为非洲还在下雪……”
原来不是非洲的雪,是傅呈钧身上的气息。
傅呈钧则说:“你已经离开非洲了,很快就能回到京珠。”
他就问:“那我可以回剧组吗?”
这句话令男人有片刻的凝滞。
然后才是尽可能放柔的慰藉话音。
“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太好,恐怕没有力气完成拍摄。”他轻声哄道,“我先陪你去医院,等病情得到控制,状态好转了,再回剧组,好不好?”
哄他的同时,灰绿眸珠浓郁地闪烁着,里面已盛满最丰沛的耐心,等待着或平静或激烈的抗拒。
可傅呈钧没有等来它们。
只等来那张苍白虚弱的面孔上,绽放出一个很好看的笑容。
四目相对间,嘉嘉微微笑着,目光那样柔软。
“嗯,去医院。”他说,“我的身体会好起来的。”
“一定会的。”
第90章
八月的京珠, 陷入漫长的苦夏。
金灿灿的阳光穿过云层,映亮了机身醒目的医疗标志,在地面人们投来的惊奇目光里, 飞机逐渐降低高度, 直至平稳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