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猜,大概是要杀了他。”
就像五年前那混乱至极的一天里,悔痛不已的闻婉华,在崩溃之际,举起利刃冲向了她眼中的罪魁祸首一样。
人生来是一张白纸,纸上最鲜明的色彩常常由至亲之人烙下。
傅呈钧在很多年前就明白这一点。
他也有一张这样被染成了灰蒙暗色的纸。
一直以来,他从未想过要改变这张纸上的色彩。
他全然认可这种色彩。
因为从爱而不得抑郁自杀的父亲,到自食恶果逐渐疯癫的婶婶,再到连丧两子一病不起的爷爷……甚至今日主动踏进深渊的堂弟。
他所见过的一切,都在反复证实这种色彩。
爱是一种危如朝露的自毁。
而爱的背面,那些可靠、坚固的东西支撑着他一路走到今天,令他鲜少陷入动荡的混乱,更令他从未真正尝到过溃败和绝望的滋味。
就像眼前的这一刻,占据支配地位的绝对理性,再次引领他迅速穿过迷雾,窥见了最关键的逻辑,找到了最高效的解决方案。
这是一条理智、正确的路。
从不曾将他引向过深渊。
“我明白了,傅总,我现在马上联系警方,只要跟着傅闻禹,就能找到傅令坤。”
短暂的震惊之后,安娜神情肃然,机敏又利落,像极了另一个此时远在光海的秘书。
话音落地,在格外紧绷的气氛里,傅呈钧却仿佛听见了另一道幻觉般斑斓的声音。
曾越过嘈杂电波,涌入他的耳畔。
——“那她一定让你觉得很省心。”
清澈的,温暖的一声应。
近得就像正将人拥在怀里。
紧贴着冰凉的面颊与眼睛。
这一刻的日光异常强烈,自窗畔源源不绝地涌入,照得人头晕目眩。
绵延多日的疼痛深处,心脏搏动的速度愈发快了,近乎要冲破胸膛。
安娜刚刚结束与警方的通话,就听见上司的吩咐。
“安娜,今天剩下的日程安排全部取消,让司机备车,我要外出。”
她愣了一下,连忙道:“好的傅总,我马上通知,您需要我一起去吗?”
傅令坤一事的发展叫人措手不及,以傅总思虑缜密、雷厉风行的个性,显然是有一系列相关的事要去处理。
她看见傅呈钧向门外走去,脚步沉稳利落,声音平淡如昔。
“不用,你留在这里。”
还看见他始终没有回头。
男人身后,玻璃窗里涌进的光线铺天盖地。
几乎像在烧灼他的所有。
十点三十五分。
机场高速。
车窗外风景向后不断飞逝,日光穿透茶色玻璃,淡淡地映亮在垂在膝上的苍白指尖。
后座里的兰又嘉侧着头,出神地望着窗外流动的蔚蓝天空。
坐在他身旁的同伴正笑着说话:“……宋哥,你居然直接把车停在机场就出远门,那等一趟旅行回来,得交多少停车费啊。”
前方握着方向盘的男人挑了挑眉,亦笑着回应:“还行吧,早就一次性付清了。”
“诶,一次性付清?”
“因为是买的车位。”
“……真的假的?原来机场的车位可以买吗?我还是第一次知道。”
车里回荡着热闹的聊天声,孟扬的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咋咋呼呼。
可眼睛却很静,一直用余光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身边的人。
被注视的人浑然不觉,始终一言不发地凝望着远处的天穹。
身后的机场已经越来越远,遥远的天空中,不时航行过起降中的飞机。
飞机远得像个不真切的小点,淡白的航迹云也很快消失。
而他清瘦单薄的侧脸线条,浸没在夏日光影里,像透明易碎的水晶。
宋见风便也收回了时而望向车内后视镜的目光。
他的声音依然是恣肆随意的:“不能,开玩笑的。”
可惜这个玩笑没有用。
这一次,他转移不了兰又嘉的注意力。
孟扬大概也不能。
即使这个满眼担忧的年轻助理,仍在试着努力。
“对了宋哥,你应该不知道吧,今天下午有我和嘉嘉的对手戏,我那个角色一共就两场镜头比较多的戏,都排在今天了,说真的,怪紧张的……”
被喊到名字的人终于恍然回神,侧眸望来。
接着他的话问:“嗯?为什么紧张?”
孟扬就说:“因为今天要拍我英勇就义的那场戏了啊——好吧,是差点英勇就义,先说好,我中弹倒地,奄奄一息的时候,要是演得太浮夸了,你可千万不能笑场啊!我一定会留下终身心理阴影的!”
他碎碎念着,那双漂亮的眸子里随之漾开一缕笑,话音认真地应下来:“知道了,我一定只在心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