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剧组?”
“嗯,因为我的特殊情况,影响了剧组里很多人的安排,我想尽量弥补他们。”
对绝大多数人来说,在剧组干活和在公司上班一样,不过是一份养家糊口的工作。
他们没有梅戎青那样的艺术追求,恐怕也无法理解她对挑选演员的执拗,只会心生不满和怨气。
而这一切变故,都是因为他提出要在三个月内全部拍完。
从那一晚看到加班赶工的美术组成员起,兰又嘉就在想该怎么弥补这个错误了。
他想了快两周,终于想起了那笔此前一直没放在心上的高昂片酬。
比起为求心安的口头歉意,金钱是更实际的补偿。
补偿所有被他影响到的剧组成员。
也补偿这些人之中,或许被他影响得最多的那个人。
听完这个出人意料的想法,梅戎青愕然片刻,反倒笑了:“兰又嘉,我发现一件事。”
他面露茫然:“什么?”
她笑着问:“你怎么总是有种莫名其妙的负罪感?”
其实早在毕业晚会那一天,梅戎青就隐约有这种感觉。
那晚孤零零待在休息室里的青年,语出惊人地说自己快要死了。
紧随其后的居然是道歉。
一个本该有着大好未来,却在突然之间只剩下半年生命的人,没有喟叹憎怨命运不公,竟一声又一声地对她道着歉。
此刻再回想起那一幕,实在有种令人心情复杂的哀戚荒诞。
“你做错什么了,有什么可弥补的?”梅戎青说,“档期真有冲突的人早就走了,留下来的都是能接受的,该加的酬劳我也加了,这是份签了合同的工作,白纸黑字双向选择,我没有勉强任何人,你为什么会突然想要补偿他们?”
费解之余,她的话音顿了顿,冷不丁地问:“有人找你抱怨?还是你听到什么了?”
“没有。”兰又嘉立刻道,“不是因为别人。”
光影斑斓的长廊角落里,面色苍白的青年沉默良久,才低声说:“……我只是觉得自己有错,是我影响了他们。”
说白了,还是莫名其妙的负罪感。
见状,梅戎青叹了口气,半开玩笑半是认真地问:“我看你这样下去不行,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个心理医生?”
这个熟悉的词语似乎令此刻心情沉郁的青年惊醒过来,抬眸看她,下意识重复道:“心理医生?”
“对,我认识一个很好的心理医生。”她说,“业务水平一流,不会对外泄露病人的隐私,你要是找他咨询,他对我都是百分百保密的。”
其实就是那个和她一起长大的发小。
他同样具备超乎寻常的理智和清醒,将私人关系和职业操守分得一清二楚。
兰又嘉怔怔地听着。
很好的心理医生?
梅戎青看出他的失神,话音更认真了点:“怎么样,我把他的联系方式给你?你可以先给他打个电话随便聊聊,看是不是谈得来,他姓程——”
未竟的尾音被另一道格外干脆的声音打断。
“不用了,梅导。”兰又嘉说,“我已经有心理医生了。”
他在很多年以前,就已经遇到过这世上最好的心理医生。
自那之后,他再也不需要其他医生。
任何医生都不要。
走廊里不时有人影经过,敞开的包间门中,倏忽闪动着一格格被灯光拉长的倒影。
等宋见风从阳台回来的时候,身上的烟味都差不多被风吹散了。
这顿饭临近尾声,好几个座位都空了,他的目光掠过门外,也掠过斜对面的某个空座位,百无聊赖似地坐下来,凑近了一旁正聚精会神盯着手机的妹妹:“又在琢磨谁?”
“……你干嘛!吓我一跳!”
宋见霜本能地侧了侧屏幕,左顾右盼了一下,才小声道:“我琢磨戎青姐姐呢,看能不能在哪篇报道里找到她的发小是谁,但她好像真是第一次提这个人,完全搜不到……哥,你知道戎青姐姐有哪些跟她一起长大的发小吗?”
宋见风没听懂她在嘀咕些什么,只能针对她最后那句话调侃道:“你不就是吗?小霜妹妹。”
“……”宋见霜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懒得跟你讲,你都不知道自己刚才错过了什么。”
他一脸无所谓:“行,我不问,免得你逮到个机会就诓我。”
五分钟后,宋见风被妹妹强制灌输完了先前缺席时发生的对话。
但和宋见霜想象中不同的是,他并未露出什么类似于惊讶,或是被触动的表情。
因为——
“我之前听蒋哥说起过。”宋见风看了眼不远处快喝到神志不清的剧组摄影师,“他说梅导就是因为这句话,才拍板要让兰又嘉来演谢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