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未动,只抬眼看她。
曹林平静直视,毫无避讳。
两人对望数息,女帝终于收回目光。
“准。”
三道圣令发出,满朝震动。
......
或许正映衬着朝中巨震,崔远被捕那天,天降大雨。
铜灯摇曳,石砖阴冷,囚室尽头的铁栏里,崔远正缓缓看向身周——这便是未来一段时间,他要待的地方。
这几天忙着销毁证据,应付兵部,他心力交瘁,面上疲惫,头发散乱,早就不比从前意气风发。唯有眼底,还留着股死撑的狠劲儿。
只是一个时辰前,兵部突至,他来不及辩解,甚至来不及穿好衣服,只穿着单衣在大理寺官员的督导下,被五名军士拎走。
不审、不堂、不问,他竟是被直接押入诏狱。
一纸圣旨,让他从大宣重臣,变为阶下囚。
脚步声从狱道尽头传来,步伐虽轻,但却极稳。
狱卒早早跪倒:“陛下。”
女帝叶昭杨一身玄袍,身后无人,独自走进深牢,看向铁栏后的崔远。
她站着不说话,崔远却先开口了,声音带哑:“陛下。”
叶昭杨淡声道:“崔远,寡人给你三十年官身,赠你荣华富贵,你就这么回报寡人?”
崔远靠着冰冷的石墙,无奈地笑了两声。
他看着女帝那双冷得近乎陌生的眼睛,眼底突然涌起一阵难以抑制的怒火。
他猛地挺直了脊背,一口热气涌上胸膛,怒意像被烧开的滚水,“轰”一下子冒了出来!
“陛下,你不懂——你从来都不懂!!”
声音在狱室中炸响,连铜灯都被震得轻轻晃动。
崔远怒吼出声,声嘶力竭:“我们贪了银子——是错,是大错!!!但我或许愧对您,但我不曾愧对整个朝廷,整个大宣!”
“你疯了?”叶昭杨微微皱眉,“你贪赃枉法,已是大罪,还敢口出狂言?寡人便是朝廷,寡人便是整个大宣!你愧对寡人,便是愧对整个大宣!你是大宣的罪臣!”
“非也!!!!!”
崔远突然一把抓住铁栏,瞪着叶昭杨,声音颤着,却不退分毫,
“是我们......撑着这朝廷的财政、礼制、人事,一纸令下能管千万人,哪怕上有皇权,下有兵权,中间靠的,是我们这群人,把庙堂撑起来!”
“你说我们贪污?好,那你就去查,把户部的账一条条扒干净!可你不能——你不能把我们和那群真正卖国求荣的东西混为一谈!!我们不是什么罪臣,我们是大宣的功臣!!”
他重重一拳砸在膝上,在叶昭杨诧异的目光下,竟是愤而喷出一口鲜血,
“你知道我们扛了多少烂摊子?多少烂账是被我们平的,多少事务是我们在背后擦屁股?你这个新登基的皇帝要杀我们,可以,但你别以为兵部就是什么好东西!”
“曹林执掌下的兵部,三年前就有人动手脚把军械送去了北罗!那你现在来诏我入狱——你问问你自己良心安不安?!”
他眼圈微红,声音却越发稳下来,像是把这几十年来积压的一口气终于吼了出来,
“你去查,三年前的兵器‘销毁单’——有一整批弩机
,根本没被销毁,也没入账。”
“你再查查北罗人现在用的弩——是谁制式?”
“你再找找曹林手下那条狗——郭翰,现在人在哪儿?”
“我们文官贪的是银子,但到底是为了大宣;他们贪的是国家命脉,拿的是你手里的兵权,履行的却是敌国的命令!”
“陛下!您难道,真想让大宣断送在这些小人手里?!”
叶昭杨站在牢门外,一语不发,面容如冰,却没有像往日那样立刻斩断话锋。
她没有吩咐拷问,没有冷笑打断,甚至没有下令噤声。
只是定定看着眼前这个悲愤到落泪的臣子,第一次,在沉默中,被他的话压住了一息。
末了,叶昭杨如此说,
“......天底下清官多得是,不是谁都和你一样。”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天下安得君子乎?”
......
雨夜刚过,叶昭杨一言不发地站在御书房案后,指尖缓缓摩挲着案上的玉镇纸,目光落在崔远的口供上。
兵部、走私、北罗、郭翰......
比他在牢狱中吐露更多,甚至比当时她听到的心声还要全面。
她的眼神不怒,却冷得刺骨。
“展素。”
门外立即有人掀帘而入,跪下。
“即刻调出兵部近五年所有‘废弃军械调拨令’,特别是三年前由南陵工坊接手销毁的那一批。再调出过去清缴到的北罗兵械样本,编号、构造、制造来源一一比对。”
“还有,去追查三年前告老还乡的郭翰,顺便把他最近联系过谁、和什么人碰过面,一一调查出来,不得遗漏,不得有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