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轻轻歪了下头,撑着下颌,视线落在他手指上。
——手型漂亮,但遍布老茧。
——如果他不是将军......我一定把他拉入内宫当面首。
叶逸欢不禁打了个冷战。
过了片晌,女帝看着一砚浓墨,轻巧道:“将军研得不错,寡人看着也舒心。”
沈靖州低头行礼:“陛下过誉。”
——“您高兴就好,我的膝盖都快站麻了。唉,上回的伤还没好全,现在还是有点疼......”
叶昭杨仿若突然被一根刺扎了,这才想起前几日将军清剿流匪,受了腿伤。
“......”
“来人,赐座。”
叶逸欢眨了眨眼睛,坐到了下人们搬来的木椅上——这皇帝到底没有看人受苦取乐的扭曲癖好。
墨香正浓,女帝将笔从笔架上取下,蘸墨提腕,执笔如刀。
她骤然落笔,一撇一捺,龙飞凤舞。
“寡人准奏。即日起,由大将军沈靖州,暂代军械司库一职,统筹兵部器械、调度之权,期以肃政勤军,查漏补缺。”
纸面沙沙作响,一道命旨已然成形。
“曹卿今日朝堂所言,寡人细细思索来,大致明白他的意图。”女帝边写边开口,“舞弊一案虽未尘埃落定,但其中指向何方、是谁设局,终究尚难定论。兵部固然配合有功,可也它的内部,难保全无错漏......正如同户部、吏部和礼部一样。”
“军械库是重地,若无可信之人统领,寡人与曹卿,都难以安心。”
话音一落,命旨书完,女帝将笔搁回笔架,方才抬眼看他。
沈靖州不知何时站起身,低头受命。
然而,内心却暗道:“可拉倒吧!现在看来,兵部那俩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宋忠义姑且不提,曹林要是真这么想,那他的意思也绝不是‘有我在他安心’,而是‘万一出事我来背锅’吧?难道他觉得,最近朝中不安分,有人会借机生事?唉,真是麻烦。我管得好,那是他用人得当,万一出了事,那便是我擅权误政......这次进京是挺舒坦的,但怎么感觉一直在背锅啊?”
女帝心中一凛——这个清奇的角度,她从来没想过。
然后,她突然听到一道大胆的心声,
“要不,把这件事推掉?嗯......就说自己最近身体不舒服......不不,要找个更合适的理由,最好连早朝也不上的那种。”
叶逸欢正胡思乱想,只听女帝开口,话里还带这些气恼:“将军可有异议?”
“臣不敢。”沈靖州当即拱手,“谨遵圣命。”
下一刻听到女帝慢悠悠地又补了一句:“此事你担起来,便是你的人、你的方法、你的章程。出了差池,寡人问你,旁人便不必动了。”
沈靖州听得清清楚楚,面上不动,内心疾呼:“完蛋了!锅底焊死了,这下甩不掉了!”
他表面拱手再拜,声音沉稳如旧:
“臣,谨记。”
——谨记你个大头鬼!
女帝则轻轻一笑,眸中尽是雀跃之色。
——大将军啊大将军,寡人从前怎么没觉得,逗你这么有趣呢?
她放下手中玉玺,顺手按住公文,语气轻描淡写:“去吧,沈将军。军械库的人事、运账,兵部明日便与你对接。”
......
皇帝有命,叶逸欢也不敢向查案一般拖延。
翌日,天色未亮,他便跑去兵部西侧的军械署大院。
迎接他的,是一套标准化到有些敷衍的流程——三个中层主事说着官话,给出了一长串事无巨细的交接清单。
为首那位兵部中郎口中说着“将军移临重地,实乃军心之福”,实则眼神一抬一落,全是不屑,好像在质疑眼前这个武人怎么管得好这么繁琐的事务。
正因充满怀疑,他才刻意刁难,也不把公文分门别类,一气都推到大将军面前。
沈靖州扫了他一眼,立刻看穿了他的心思,沉声问道:“军械清册几时更新?”
兵部中郎一怔:“回将军。例行每月一次,尚有五日才到换季录档。”
沈靖州不紧不慢:“那上一季呢?在这一堆乱七八糟的公文里吗?”
兵部中郎:“这个......在......在典档房。”
沈靖州瞥了他一眼,仿佛把他内心的小九九洞穿:“带我去。”
兵部中郎嘴角一僵:“将军今日早早来了,想必是打算先熟悉职能要务,等再晚些,将军便可会晤属吏,这样才好协调上下,展开工作。”
沈靖州只看了他一眼。
“我办事,不靠人情。就算会晤,也要先会晤账目和入库清单。”
兵部中郎还想阻拦,沈靖州直接预判了他的预判,直接打断:“你最好别废话,不然我便向陛下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