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完了,长老在缸子边重重地磕了磕烟斗,烟灰随风而散,但他却仍伫立在缸子边。
片刻后,他像是下定决心般,佝偻着背,颤颤巍巍地搬下压住缸盖的青石。
这是,半夜嘴里没味儿,想捞些酸菜尝尝?
季月槐与秦天纵藏匿于暗处,仔细观察,隐隐有种不安的预感。
然而,下一刻,长老的举动让二人脊背发凉,徐徐的夜风瞬间化为阴风阵阵,吹的人寒毛倒竖。
只见长老挪开了缸盖,踩在垫脚石上,缓慢地钻进了酸菜缸中。
墨绿的浊水漫过他朽木般的脖颈,不知是不是季月槐的错觉,长老的皮肤似乎也被反出酸菜般绿油油的滑腻的色泽。
难以抑制的寒意渗透到四肢百骸,季月槐连指尖都变得冰凉。
他脸上的神情,却并非阿瑾般惶恐,而是浮夸的喜悦与舒爽,仿佛泡在琼浆玉液里,是一种极致的享受。
更令季月槐绝望的,还在后面。
只见长老似乎是泡过瘾了,他长叹一声,声音干涩而嘶哑,听得人心里一阵发毛。
他僵硬地爬出酸菜缸,垫脚石上,留下了与阿瑾那夜相同棕褐的泥脚印。
睡莲底下有就算了,这酸菜缸里,哪来的淤泥?!
季月槐的心跌至谷底,他知道为何阿瑾那夜如此慌张了。
她不是在躲谁,她是怕别人瞧见这样不堪的自己。
这榆林寨,究竟是个什么鬼地方?!
秦天纵手臂一挥,长刀出鞘,刃光如雪,带着呼啸的风声,直指季月槐身后。
季月槐回首,看见了永生难忘的一幕。
整面的悬崖峭壁上,那密密麻麻如千百只眼睛的悬棺葬群,此刻都睁开了。
低沉的摩擦声起初微弱,但渐渐变得清晰,咯吱咯吱的诡异声响伴随着狗的狂吠,搅得人心神不宁。
棺材盖一具接着一具的从内推开,里面的尸体缓慢地坐起身,浓绿色的雾气从棺木中溢出,刺鼻的腐臭和药草的苦涩结合,熏得人几欲作呕。
药尸。
整面悬崖的药尸。
它们顺着藤蔓,慢慢地往下爬,就像石壁缝隙,流出了一股股的青绿脓水。
长老骨头咯吱咯吱作响,扭头看向悬崖,默默流出了两行浑浊的眼泪。
都是曾经的亲朋好友,变成这般渗人的模样,怎么会不难受呢。
季月槐心中涌起深深的悲凉。
多么美丽的寨子,多么淳朴的百姓们……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真的该千刀万剐,生剖活剥,死不足惜。
不远处,万千霜的白衣身影飞射而出,她身后跟着睡眼惺忪但干劲十足的弟子们。
季月槐与秦天纵简短地对视一眼,默契地分头行动。
寨民们陆续被动静给吵醒,他们见这如地狱绘图般的场景,有的惊声尖叫,有的嚎啕大哭,更多的却是平静释然。
阿瑾不停地抹着眼泪,她泪流满面地抄起一把铁锹,把母亲护在身后。
药尸汇聚成一股拧不断的尸流,向静谧不再的寨子涌来。
众人都在奋力拼杀着,嘶吼声刀剑破空声不绝于耳。季月槐也抽出绸缎,将寨民们带至高处避风头。
站在祈福台高处,他忽然发现,这尸流虽来势汹汹,但独独避开了一处地方。
磨坊。
第18章
磨坊坐落在梯田最低处,临近溪流,水轮昼夜不息地转动,爬满青苔的木门上,贴着早已褪色的年画。
季月槐快步推门而入。中央的石磨盘常年使用,早已被磨得光滑如镜,淡淡的藜麦香充斥室内。
不过,此地却无任何阴邪之气,甚至还萦绕着纯正的灵气。真是奇了。这年头的邪祟,怎么个个本事都这么大呢。
绕了两圈,季月槐意外发现,在角落的竹编粮囤下,是一个隐蔽的地窖入口。
其上覆盖着层厚厚的金茅草,不留缝隙地埋住了地窖把手。
只是这茅草实在是太新,光泽鲜亮,丝毫没有落灰。显得格外突兀,这才让他发现破绽。
深吸一口气,季月槐缓缓拉开地窖门。
他脑海里掠过许多猜想,但眼前之景,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富丽堂皇。
这是他的第一想法。
朱红的祥云金纹地毯铺满地面,青铜香炉内燃着淡淡的檀香,但这些都是陪衬,真正的主角是——
悬挂满墙的剑。
子母鸳鸯剑,软剑,双刃剑,青铜剑,长剑短剑柳叶剑……
且明眼人一看便知,这些剑皆为上品中的上品,刃泛清光,鞘身乌沉,萦绕着似有实质的锋利寒意。
倏然,季月槐的目光停留于其中的一柄细剑。
剑刃狭窄如蛇信,刃口锋薄如蝉翼,连微弱的月光都要堪堪将其照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