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众所周知的是,拉绳敲响它的那一刻,天下皆知,谷主之位自此交接。
崔无焕立于青铜钟下,看着塔下的人群,又回头看了看自己的胞妹。
崔无情也抬眼,冷冷回看他。
崔无焕温柔地笑笑,幅度不大的向她伸出手:“一起。”
崔无情只是静静背着手,没有回话。
崔无焕的手停在半空,指尖轻微蜷了下,半晌,还是悻悻地收回身侧。
“无情?”
崔无焕轻唤。
依旧没有回应。
自嘲地笑了笑,崔无焕喃喃低语道:“好,我自己来。”他伸手握住钟绳,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后用力一拉。
“铛——”
厚重悠远的钟声响彻谷中,回音如浪涌般层层叠叠涌向山崖,兄妹二人的红色衣摆被音浪掀起,随风飘向身前身后,像一双展翅而飞的鸟儿,只是飞向的是相反方向。
如此万众瞩目而又激动人心的时刻,崔氏兄妹的脸色却一个失落,一个淡漠。
幸好,兄妹俩站的高,这尴尬的一幕除了掠过的飞鸟,没人能够瞧见。
敲钟礼有惊无险地结束,晚宴不久后开始。
季月槐没有露面,秦天纵身侧的座位空了出来,略显突兀。
“天纵兄,季散人怎的不在?”李岳臣关心道,“莫非是身子抱恙?”
秦天纵喝了口酒,淡然道:“他身子无碍,只是不想再吃酒,赏花去了。”
“好雅兴。”李岳臣笑笑,跟李巽风说道:“你啊,也跟人学些风雅的事儿做做,别整天和吃的打交道。”
李巽风正夹了一筷子鲈鱼肉,嘴巴张大大的往里边送呢,闻言差点呛着,脸红道:“哥,这么多人呢,给我留点面子呗……”
李岳臣调笑他:“真是,面子又不能吃,小风你要来做什么?”
周围笑声附和一片,而此时的季月槐,已身处琼园之中。
“好美……”他暗暗感慨。
琼园位于金枫谷后山一隅,乃谷中最雅静之地,其内生有百花,按时节次第开放。春观桃李,夏赏海棠,秋看丹桂,冬闻雪梅,美不胜收。
引路的侍女带着季月槐来到琼园深处,一路上,季月槐赞叹连连,左看右看,只恨自个儿没多生只眼睛。
“大人,就是这儿了。”侍女细声细气道。话毕,她就默默退至几丈外,静静候着。
昙花尚未绽放,细长的花苞静静垂着头,矜贵地悬在池水上空,连香气都藏的紧,未泄露出半分。
季月槐站在昙花丛前,耐心地等待着开放的那一刻。
他凝神静听,发现没过多久后,身后又来了一小队人,但气息不强盛,杀气也不重,不像是心怀不轨的高手,更像是普通侍卫们。
季月槐没回头,只是垂眸看着池中交织的月影与花影。
不知过了多久,夜愈发深了,风声也渐息,就在此刻,花苞颤了颤。
一瓣,两瓣,三瓣。
昙花开了,开得极静,极缓,也极美。
甘洌的清香也弥散开,晶莹的露水从花瓣滴落,砸乱了一池水,影影绰绰的荡漾开,衬得此处好似天上宫阙。只是身后侍卫压抑的哈欠声出戏,让人恍觉犹在人间。
季月槐暗叹于此景之美,但与之同时,他的心却慢慢的被提了起来,怎么也放不下去。
这就完了吗?
崔无情费劲心思攒这局,结尾就这么简单么。
不可能,定另有玄机。
季月槐压下疑惑,静静地等。果然不负所望的,就在他心绪万千之际,异动悄生。
是红锈蛾。
一只小小的红锈蛾,从临水的那朵昙花花苞里,慢腾腾地扇着翅膀,歪歪斜斜地飞了出来。
夜色深沉,红锈蛾红的发暗,倒也完美地隐藏在黑暗里,没有被身后不远处的那些人发现。
季月槐心头巨震,但他不声不响,只是默默观察着它,想看看它要飞到哪儿去。
飞呀飞,飞呀飞,这只小红锈蛾最终——飞进了季月槐的袖口。
要命呐。
毛茸茸的触感让季月槐泛起鸡皮疙瘩,他眯了眯眼,抿抿唇,仍然伫立不动,任它扑棱着翅膀往里面飞。
最终,它停在了季月槐的小臂处。就在季月槐思忖着是否就这样带走时,小臂冷不丁传来细微的痛痒:
红锈蛾咬了自己一口。
季月槐小臂下意识地抬起,随即掩饰般捋了捋头发,假装没事人。
要弹走吗?
算了,且看它吧。季月槐安慰自己,蛾子咬不死人,莫怕莫怕。
痛痒并未就此消失,而是接连不断地袭来,一下一下,颇有规律,且好像……咬出了横竖撇捺?
季月槐轻轻呼出一口气,静心闭眼感受。
竟是个——“子”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