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篮带着我,要把天上的月亮摘下来。从此我俩就多了个去处,我的这一辈子也多了个去处。午后饱腹常会犯困,我俩也不嫌热就爱窝在一起。其实也还好吧,没入酷暑,树荫遮蔽着,从他耳侧的和风轻轻地吹送着凉意,呆在一起摇啊,晃啊,盖着阳光做的被子,一合目,有时候一个下午就这么荒废了过去。
有个可以一起漫无目的荒废时间的人,真好。
一个周末,他问有没有哪里能寄信或者取件的地方。
那可能要走很久的路,得坐我们来时的那辆公交车去小镇上的邮局,而且只有中国邮政,慢得很。我答。
不丢件就行了,他总是笑。
于是第二天他就说,嘿小鬼,晚上不用等我回来吃饭了,我去镇上寄个东西过两天就回来。
我只能点头,数一数可能又要自己过几个秋。只是当晚,是难捱的一夜,太闷热,一点儿风都没有。明明自己独占了一张大床,可以随意地舒展着身体,偏偏心上空空荡荡,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早蝉终于从土里爬了出来,一声两声嚣张地要叫断夏天,恶狠狠地瞪着窗户,恨不得手里有一根老长老长的粘竿把它们全收拾了才好,炸得外焦里嫩。
裴青山到哪里了呢?
裴青山会做什么?
裴青山要寄什么东西呢?寄给谁呢?
裴青山这路上又会遇见什么人呢?
裴青山,裴青山。脑子里全是裴青山三个字,根本就控制不了我自己。朦朦胧胧地,念着这三个字困意席卷也就睡了过去,又在做梦,但不是个好梦。
从这个时候我就能隐隐听见有谁在我耳边说,瞧,你完蛋了。
对一个人的感情就是这样,在朝夕相处之间,所有的感官慢慢朝他偏移,比如眼里总是落入他的画面,鼻尖经久不散的他的气息,耳边回响着他的声音,慢慢积累,大脑被慢慢占据,跬步向前,终于到了哪一个瞬间,心弦再也承担不住那份湿漉漉的重量,啪的一声,绷断了,沦陷了, 你就知道自己完蛋了,沉沦在他的视线里无处可逃。
也许那一年的夏天,伴以重重蝉鸣,散乱了错闻的迷迭,给往后每一年的夏,这一生,晕染了迷人的颜色与气息。
“好久不见!小鬼!”
好久不见。
第5章
忽有一日灰鸟啁啾掠过天际,风止而云低,天地间都寂静得可怕,吹断了的树枝刮蹭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田间猫狗在不安地叫吠,才一两声,风从野间起,掀翻了还未来得及入泥的几只野虫,呜——呜——地这么叫,仿佛一个老妪掩面,而后豆大的几颗就从天上落了下来,那是她的泪珠子,在抽泣,最后恸哭,整片儿地上都润了水深色,几处雷声作祟,轰隆,轰隆,划破了云袋,止不住的银线连结而落,转瞬间就积高了小半门槛,没了小半脚踝,人吸了水,心也湿了。
他正在我身侧,突然道,
世界对着它的爱人,把它浩瀚的面具揭下了。它变小了,小如一首歌,小如一回永恒的接吻。
这是什么?
泰戈尔的诗,《飞鸟集》。
我没什么兴趣,只是反复在心里复述着,他说的那句。面前是世界,云层破开,面具揭下,慢慢慢慢,我的眼界狭窄,窄到只能装下这么一个人。永恒的接吻呢?是水吻着他。
好不容易加固好了顶棚,无事可做,他又跟我说来白桦林就是因为在网上看到了有人拍的景,写的诗,所以一定要来看看。
我说,那你来错了时候,秋天才是白桦林最美的时候,我敢打赌,那人拍下的一定是秋天。
他点头,又摇头,笑着道:“确实是秋天的景,白桦叶纷纷扬扬地撒落,好看得不得了。我一开始也想着秋天再来,但真当我抵临的时候才发现,落秋前的夏更是美。”
美在哪里?热,闷,夏里农田都半半荒废,任由它们长,而漫野的桦树是叶绿,但和其他的阔木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下次我再跟你细讲,也许在离开之前,我们可以一起等秋来。”
等秋来,原来我一直在等秋来。
而从他到邮局回来以后气氛就开始变得有些诡异。
彼此之间的话突然少了很多,每日例行公事的早安晚安都显得刻意。是哪里出了问题呢?我不知道,反思一下哪里说错了或者做错了其实也没有,只是爱啊,对一个人的在意,就会把感官放大,会让思绪长出翅膀,于是关于那个人的一切,即使是最普通最平凡的一个动作从此都有了不一样的解读。
其实什么都没有变,该吃吃该玩玩该睡睡,聊聊天坐在一起看看景,只是心境变了。当陷入一段情感的时候,会盲目的自信,狂妄的自大,又会在这一次的心潮褪去之后,将石砾剜出的大口盛满自卑,又想靠近,又怕靠得太近,刚要远离,就会被用视线拴着的弹绳拽回来,弹在自己身上反而太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