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鬼。”
他就爱这么喊着我,起先我当然愤愤,毛头小伙子听不得别人喊自己小鬼,总是想证明,我是个成年人,别老是看我跟看小孩子似地。我争辩过,却无济于事,久了久了竟也习惯他笑音淡淡,缠留齿间轻轻吐出的气声。
他一开始想要付自己的住宿费,我又生气,不知道哪来的气。总之推诿了两三遍,他笑着摇了摇头不再坚持,又问着,喂,小鬼,有没有什么吃的?我陡然生出不安,习惯性地把手背过去搓了搓。这点子动作当然逃不开他的眼睛。
饿肚子咯,开着玩笑。这句玩笑话被他拆了两半都作了咸菜拌在仅剩的一个都快要硬成石头一样的白馍馍里。从前吃的时候只觉得胃袋子都要被划烂了,肚腹的痛要让人呕出来,可这会儿却是被他的声音泡得软烂。
算是半饱,人早就疲累得不行,他裸着背卧倒在床上立马就沉沉睡去,四肢随性舒展把本就不大的床更是占了个多半,一点儿没有客气。我也没生气,静静卧在另一边,耳边是他细碎却不扰人的鼾声,我甚至还能闻见他踩过的那一地樱花香味,我这才反映了过来,哦,可能以后的夜里,我身边都要多躺这么一个人,那感觉并不赖。
关于这晚的梦呢?是他微微凹陷盛了我视线的线条,腰窝,向下被贴身的内裤紧紧包裹着的,成年男人的臀部。往前看小腹还微微探了几根毛发,再往下不可知只有无尽的遐想,第二天大早起来才发现自己的内裤都已经湿了一片,口干舌燥。
而对于和他的相处,我原以为会是有隔阂的,说老实话刚开始确实有点尴尬,但真正住在一起没对久才发现原来对他卸下防备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邀请别人来自己家里住,我想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我一定是疯掉了。我本身就是这样一个人,不善言辞不善交际,又对着比自己成熟的,更是不知道从何处把话头挑起。如裴青山一般年纪的男人,我一向觉得他们会带着一种高傲的,敌视的眼神注视着比自己稍年轻些的,在动物世界的法则里,可能几年之后这些就是自己有力的竞争者,说不定就要丧命他手。可就这么一个人,说出的每一句话都会把你轻轻地托住,渐渐,青年的刺就泡软在他的视线里。我能看出他对这里的一切都很好奇,而裴青山问的每一句,一开始我只不咸不淡地回,后来出于说不出口的歉疚,总算是把每一个回答都尽善尽美。
他却笑,整这么刻意严肃干嘛?
毕竟比我年长了那么好几岁,生活的巧技也多,可我清楚,就算是我到了他这个岁数也一定不会比他更会过生活。天热,气温和我黏在他身上的眼神一样,从三十度一路往四十度逼,破了顶,已经要把他从集市上在他的坚持下买回来的几颗像糖一样的圆晶体烫化了,绿绿橙橙的是不多见的好颜色。
后来我才知道,他其实不好甜,甚至小时候糖吃得多害了牙疼一度变得厌烦,问他为什么会买,他才注视着我说,因为有个人直勾勾地盯着冰柜子里的汽水都走不动道了,他自己直接买下来又怕这个人根本不会喝,索性按着以前的方法一齐做几瓶出来,味道也不会难喝。
岂止,我再未喝过如此让我怀念的汽水了。
真说贫困的揭不开锅倒也不至于,但从小寄住在乡下当然不算富裕,养成的习惯就是一毛两毛的都要计较花得值不值当,尤其是那个当口,不知道会不会有的未来的学费,住宿费,我情愿逃避也不愿多想,一瓣儿硬币都尽量掰成两瓣用,却也不愿意伏低让别人觉得我可怜了,行个方便。
他看出来了,也在小心翼翼地维护着我那可怜的自尊,我后知后觉。
“有没有玻璃杯?”
虽然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我还是翻箱倒柜地找出来哪一年被我偷偷珍藏起来没舍得卖出去的玻璃瓶,正好有两个,有一个的瓶口还被磕碰掉了一小块。
气泡糖放里面,冷水灌了进去,切了两块木楔子封了瓶口,双臂用力上下晃着,很快里面就有气泡破裂的声音,越来越密集,簌簌地响个没完。而我的注意力却不在玻璃瓶上面了,我在看他裸露的臂膀,有着我没有的,迈向成熟的男人该有的肌肉线条,氤出的汗水慢慢从肩胛骨往下坠,拖着我的视线入了布好的网。
“成了。”他露齿一笑,长臂一展就把自制的汽水给我。楔子被拿开,咕噜咕噜的气儿争先恐后地从窄窄的瓶口里冒出来,满屋子的青苹果味,喝着,便觉得这个夏天都是苹果味的了,以至于之后,我都按着这个模板去比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