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松了口气,展开竹简,开始念类似誓词的内容,而后新人交换信物,再放进自己选好的树洞里。
白狼在嚎叫,那人为他们撒下浆果,有鱼仔细辨认过那张脸,荒谬间又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方恕生,他是……”
“你知道狌狌怎么来的么?”邰秋旻却问。
有鱼摇头。
“祭祀,战争,苦役,亦或罪诛,那些死亡瞬间爆发的情绪化为它们。”邰秋旻说,“而不得入土为安的尸骨经海卷入此地,文字具有迷惑性,但蘸满血的骨头没有。他本身即是墨,也是写不完的纸。”
有鱼有些走神。
尽管后来那鹿又带着两人去了其他地方,但他兴致缺缺,直至黄昏时分,驮着他俩来到地势较高的山顶,
这里可以俯瞰整座城池,多处淡水泉眼聚成湖泊,依寻月份,向下断成十二段景色各异的水潭和瀑布,在集市最中央汇作巨鱼眼睛状的深湖,再流入大海。
那鹿卧在草地上,好让他们下来。
有鱼落地时盯着那面水底,微微起波澜,倒映着远处雪峰,未至隆冬,那山只有个雪帽子,喃喃:“这里有棺材。”
“嗯哼。”邰秋旻没有多余的反应。
有鱼回想起来,似乎这一路都没有……
“这里没有墓地,没有衣冠冢,对死亡讳莫如深……”邰秋旻说,“远行难回之人会做一只对应的稻草人。”
他们离得太远,有鱼听不见那些声音,每一张笑脸同和睦摆在城镇各个角落,像千万出同时发生的默剧。
“那故去之人怎么办?”他不由问。
邰秋旻平静道:“用水晶棺沉湖。这湖连通大海,可以再次送出去,葬身鱼腹,骨头有时能飘回岸边,那上面绑着点钱财,权当答谢安葬。”
有鱼迟缓地哦了一声,隔了一阵才问:“这湖有名字么?”
“当初凡世一方久旱,一方白灾,”邰秋旻很浅地笑了一下,“讨个彩头,就叫澧春。”
有鱼呆了几秒,手指有些发凉:“这里是……”
“人类真的很不好养,放出去要死,关久了要死,吃多吃少要死,难过高兴要死,”邰秋旻已然在悬崖边坐下了,有风吹开他的长发,“我最开始造的东西还不适用,莫名其妙被吓到了也是个死。你知道么,这里最初在水下。”
与鲸共舞的水下,珊瑚随处可见。
有鱼踩着草毯慢慢靠过去,不确定道:“你都想起来了?所以……”
邰秋旻把他拉过来,并肩坐着,一指远方海岸:“嘘,有船回来了。”
时值黄昏,百顷梯田就铺在他们脚下稍远的地方,往上是草原和成群的牛羊,往下是集市和准备收摊的小贩。
牧童骑着水牛从田埂间走过,慢慢悠悠,打着拍子唱没有调的歌。
有妇人唤回吃饭,那牛憨叫一声,载着人四蹄快起来,小跑向聚居地,那里正升起缕缕炊烟。
接着有鱼听见了汽笛声,渺远的,天光下腾起一截彩虹,他才反应过来那是护航的鲸。
高高的船桅上停着排单脚乌鸦,喙里的骨头用布包着。
它们扑翅飞向颂塔时,爪子按着的贝壳和铜钱掉下成形——有身影顺着绳索滑下,刚翻身落脚就被热情的人们围住了,央着要卜卦。
“先卸货!”那声音喝道。
人群散开些,当中是位商客打扮的姑娘,装束分外干练,这和之前见过的男相女相都不同,有鱼差点没认出来。
“这世间有多少种钱币形态,就有多少个郑钱。”邰秋旻转而嘀咕,“最开始只是念着这东西流通性尚佳,过手时可以打听乱七八糟的消息,谁知道稀里糊涂化形了。”
有鱼点点头,刚想问要打听什么消息,就见有身影从船舱翻出来,银枪在白沙滩拉出点火花,转眼落在城门口,豪气万丈道:“姑奶奶我回来啦!”
“还姑奶奶?”郑钱跳起来,把她脑袋一按,“你个没及笄的小妮子!给我好好说话!”
那妮子瘪嘴。
“那是……”有鱼有些恍惚,上半身往前探。
“庾穗。”藤蔓虚虚挡在身前,以免他直接翻出去,邰秋旻说,“再过几个月,她就成年了。”
“是按梦貘的成年么?”有鱼下意识问。
“嗯。”
石墙院外,云下柳边。
有姑娘稚子心性未染家国悲欢,着一身翩翩俏俏明黄衣衫。
凤眸滟滟,双颊若萏,笑得长眉弯弯,唇也弯弯。
而时岁漫漫,看似平乐而长安。
她把长枪一收,拢手在嘴边喊:“兄长!”
鱼骨游去她头顶,水珠如同星光,狼嚎此起彼伏,梦貘们从各处探出脑袋,发现天没黑透,有的又缩回去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