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的视野里凭空出现了一间自习室——就像是晚间清场后的博物馆里,有只手单独按亮某个展示柜变焦射灯一样,那一小块区域突然变得明亮而清晰。
而脑子后知后觉地反馈到:哦,这里有件藏品,不要撞上去。
那房间是横斜着摆在他右前方的,看着很近,不过十来米的距离,但他像在原地踏步一般,始终挨不到那扇滑门,只能透过玻璃墙模糊洞察里面的状况。
从他那个角度,除却桌椅沙发和书柜窗帘之类的死物,就只能见着左侧某扇窗框上从外向内扒着的手指、膝盖、小半截衣服和靴子,以及右侧门边看不清脸的尸体。
有鱼的手指抽动了一下,转元宝的动作停住了。
方恕生没有注意,继续说着:“我当时猜测,自己可能入障或者入幻了。”
不管他动还是停,自习室的距离一直没变,但身后追着他跑的东西估计是被枪声所惊,和他的距离开始不断拉进。
他考虑着是无视房间继续向前,还是按照原计划转身谈谈,未及行动,就见自习室内,那具尸体上方的空间,突然以肉眼可见的频率波动了起来——
天花板呈蜡油状起伏滴落,最中央化开,从中探下来一只戴着兜帽或者披着雨披的类人生物。
它以后肢力量勾住吊顶,前肢从肘部的位置变成藤蔓不断延展,小心去缠尸体的腰背和腿弯。
还有些细小的须藤边编小框,边把炸开的骨骼碎片以及脑组织仔细捡进框里。
窗边的人倒吸一口凉气,见状开了两枪。
没中,子弹被空气中迅速结出的藤墙咬住了。
那人骂了句脏话,抽出匕首,扶着窗棂跳下。
而就在靴帮触地的一瞬间,房内清晰度以此为中心出现下降。
青色藤蔓疯长,挡住了那人后续的行动,类人生物趁机缩了回去,尸体被蔓条一股脑兜进天花板深处。
蜡缝闭合,凝住了几根枯黄的茅草。
方恕生觉得跳下来那人身影有些熟悉,试图靠近时,却听见身后传来裂帛声以及群蛾的尖叫。
他迅速侧身避让,带着金光的气浪从他身前奔腾而过,余波震碎了他的镜片。
骤然模糊的视野里,有人手持唐横,衣裙素雅,刺绣精致,踩着香云纱覆面的小方跟,款款走来。
当然,如果忽略她身后那一路血就更好了。
“我下意识往后退,结果走廊的墙突然消失了,”方恕生有些激动地比划,“我直接退到了一条青石巷子里,旁边还是座义庄。”
“是穗穗……”有鱼沉吟,上下打量他,“挺厉害啊太太,在这里待了几天,半点伤没有。”
“白天没见着什么怪东西,这地方像座空镇子,我连只老鼠都没遇上。”方恕生感觉也很奇怪,“但晚上有东西追着人咬,身背稻草,却不惧明火,我打了一次没打赢,后来听见它们靠近的动静就会装死。”
话落,风灯里的火苗晃了一下,店铺之外,两侧长街上,隐约响起悠远的号角声,并缓慢清晰。
方恕生低声惊呼:“就是这种声音!”
有鱼单手盖灭风灯,立马催着他爬进另一副棺材里。
犹待自己也爬进去时,对方却伸手制止道:“鱼仔,你去那副棺材。”
他表情严肃正经,半点没有怀疑有鱼非人的意思,倒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信息来不及说。
“有什么事喊我。”有鱼替他掩好棺盖,折身几步,按着棺沿,单手一撑翻了进去。
棺材里听完这段戏的秋旻伸手拦了他一下,避免他一头撞上石枕嘎掉,或者一头撞死自己,表情若有所思,边幽幽地说:“首选非我,我居然有点难过。”
有鱼很想骂人,心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能不能不要搞类似“同时掉水里先救谁”的神金问题,况且我们才认识多久,这种情况下为什么要选你,别太离谱了云云。
可他不耐抬眼时,猝不及防,近距离撞近那对眼睛里,圆而稚,含笑且亮,瞳仁又黑又大。
他满腔牢骚一断,不知怎么,脱口而出就是一句:“那下次有什么危险的话,我挡你前面?”
秋旻顿觉无趣,撤手背过身去,闷声道:“那还是不要了。”
棺沿上的元宝都被他拿下来了,活像陪葬似的,很有仪式感地在棺材里摆了一圈。
有鱼表示无语,将它们拨开些,又半躺着把棺盖移好,在自己这边留了个三角狭缝,方便喘气。
那些号角声滚轮似的,呼呼地来,未行推门检查之类的,又呼呼地走远了。
只不过它们走得怪慢的,前后大概有一个钟头。
街上重新安静下来,除却风声树影,什么动静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