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正瑛啐他。
他们两侧,无数骨头混合泥沙一轮一轮地落下,像是千万架巨型水风车拼在一起,自滔滔大河里分出了这么一条通天长路。
邰秋旻打了一阵,突然觉得很没意思,掠去高空,以脚尖立于鱼盘上,说:“我对你的冒犯表示宽宏,只要你把碎片给我。”
乐正瑛眉毛一竖,不作伪地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忘了以前叫什么了……”邰秋旻嘟囔完,微笑扬声,“不过这里有很多乐家人,我无意翻看,发现了一些很有趣的事情。”
话间,江肃华身上的藤蔓窸窣打开,群蝶抓着她头发和衣服,慢慢将人平稳放去桥面。
同时,骨瀑里,有绿植飞刀般抽转而出,切断了乐正瑛的左腿。
切得很快。
她甚至在踉跄跪地、抬眼见着面前摆着的断肢时,都没能反应过来。
那处断面外围仍是肌肤,但越往里成色越为古怪,内芯是完全的青白质,发硬,像品相欠佳的玉。
邰秋旻笑着俯视她们,语速缓慢地问:“她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吗?”
乐正瑛眼皮一跳,下意识阻止道:“不……”
她身前十米左右的位置,群蝶散开,江肃华面色苍白,勉强抓过掉在一旁的马刀,有些懵然地把自己撑站起,视线略微一扫,第一眼没能认出乐正瑛——
后者已然变样了,在不自知的情况下。
邰秋旻杏眼略弯,曼声道:“江肃华,你可是亲手杀了她……”
乐正瑛脸色骤变,眉目抽动数下,转瞬凶相毕露,挣扎向前的同时凄声吼道:“我叫你住口!”
邰秋旻呵笑一声,不为所动,接上话音:“两次。”
“你说……”如同落闸,江肃华身形晃了晃,连拄刀都很难站稳了,“什么……”
乐正瑛急切喊道:“阿肃,不要听他胡说八道!”
她抬头看向鱼盘上逆光的影子,咬牙切齿,恨声道:“我真该把你的舌头割下来!”
邰秋旻讥笑着阖眼。
群蝶绸带般蹁然回到他身边,绕飞至第三圈后,余下血肉化作莹绿丝线轰然散开。
旋即,两侧骨瀑里接连亮起无数心脏大小的绿芒,微弱跳动数秒,纷纷怦咚一声,抽生出细小的清透绿脉。
它们延展相接,锁链一般,顷刻扣住了这方天地所有的生灵。
如果自高空俯瞰,可以发现,那似乎是某种有翼有尾生灵的立体巨幅图腾。
邰秋旻的声音藏在触目可见的疯长草植里,淡声宣布:“寒暄结束,你不给,我就只好自己找了。”
*
与此同时,方恕生单方面决定和白狼冷战。
虽然没持续过五分钟。
他忍不住想要探究那个耿耿于怀的问题:“乐正家为什么要研究伪神的尸体?”
他不信那副说辞。
只有作为炫耀或是震慑的战利品才值得被精心打磨,狩猎时代猛兽的牙齿及骨头,用于求偶的漂亮鸟类尾羽,象征财富的五谷和果实……
但乐正似乎只是单纯的研究,毕竟那地方不像是会对外开放的。
当然,也不排除可供特定人士内部参展。
归根究底,那些勉强可以称作尸体的东西,有什么值得深入探究的?
总不至于殷商时代的血腥祭祀文化传承至此吧。
关键还诈尸了,也不晓得乐正熙现在发现没有,他们或许要挨处分。
“乐正家至多活不过35岁。”白狼提醒道。
方恕生说:“难不成,他们想从中研究长生的法子?”
为何生生不息,韭菜似的,一茬又一茬。
“你拿着记事簿。”
“太厚了。”
“这里的每句话便可作为人的一生,当然要记得多一点。”白狼叹气说,“虽然生命无甚意义。”
方恕生对它突然的丧气表示不解,拍拍脑袋试图安慰——被甩开了——翻过几页,问:“这里殁于食疫?”
“不全是。这座城半数都是乐家人,哪怕刨除参战离开的,数量也很可观。”
那簿子里写到——
城中先是大面积无故暴毙,查不出原因,只道存粮稀缺,活水被断,死者生前都吃过一种银鱼的肉,便归于食疫。
“银鱼?”方恕生感到奇怪,“怎么又是鱼……”
白狼没搭腔。
再后来,钝刀子般的围困和源源不断的亲者死讯磨疯了城中人,绝望下,有人抱石投河,有人挥刀自刎……
“因为医学和药品落后,导致基因病大爆发吗?”方恕生只能想到这一点。
乐知年提过“天罚”,但作为拥有预知能力的白狼都没有如此苛刻的天罚,乐家人何罪至此呢?
白狼沉默了一阵,才说:“因为见囍逢难皆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