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头万绪压在心头,周倩目光复杂地看着坐在面前的二人,就像看向自己来自过去的罪孽:
“你想要什么?真相,还是钱财?”
坐在一边的楚沉,则完全不明情况。
他的视线在二人之间逡巡片刻,不知道辜苏突然要跟这个高中时期不太熟的同学叙什么旧。
只是耳朵在听到“真相”二字时动了动,楚沉身体不自觉地前倾,眉头微拧:
“什么真相?”
周倩看向楚沉不似作假的困惑表情,嘴唇微颤,吐出几个字:
“当年那个定位,是我用辜苏的手机发的。”
楚沉定在那里,很久都没有动,连眼睫都仿佛静止了。
其实他已经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不再想起关于定位的事情了。
就算没有辜苏的证词,他也难逃干系。
他只能自认倒霉。
谁让他恰好出现在那个地方。
谁让他恰好摔了一跤,机车上出现了与撞人时相似的可疑划痕。
生活总是不讲道理的,他只能躺平任操。
即使知道有人背后搞他又怎么样?
他查了这么多年,依旧一无所获。
既然查不到结果,那他能做的只有不再挂心,不要内耗。
他这些天一直是这样说服自己的。
可没想到,事情竟然还有另一个版本。
直到好半天之后,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他听到自己说:
“什么意思?”
周倩抬眼看向自己面前这个俊朗阴郁的男人——
他刚出狱,头发长长了些许,和辜苏一样,都裹着一身版型大众的地摊货,眉眼间掩着难以形容的沧桑感,而这份沧桑,是狱中岁月带给他的。
不可否认,他现在依然高大帅气,甚至多了份沉稳,可是……
她是见过年少时的楚沉的。
远比现在耀眼。
那时的自己,只是个家境贫寒的贫困生。
重男轻女的妈,酗酒赌博的爸,嗷嗷待哺的弟,还有阴暗晦涩得像剥落墙漆般破碎的她。
那时候,同学们都知道,辜苏有个帅到没边的哥哥,没有血缘关系,靠打拳为生。
那个年纪的孩子们,身边家长多是训诫他们要好好学习,长大之后考教师、公务员,当律师、医生的,乍然出现个八块腹肌、打架厉害的拳击手大哥哥,简直是活生生的酷炫叛逆代名词,如狂风过境般,强势掳夺走了一众少男少女的心。
她当年也是仰望他的一众少女之一,可惜也只是仰望而已。
和他的唯一一次交集,是他来接辜苏放学。
那时他骑了辆黑色的金吉拉机车,长腿撑地,头盔夹在腋下,百无聊赖地在校门口等人。
看着像是刚从拳场上下来,下颌处有一块挫伤,拿创可贴敷衍地补着。
校门像闸门,喷吐着一群又一群穿着校服、高矮胖瘦不一的少男少女,他的视线从他们身上一一掠过,与她只有不到零点一秒的交集,便兀自移开了。
许多人在偷偷瞄他,但没有几个敢上来搭话。
她心跳如擂鼓,从他身边走过时,故意放慢脚步,试图延长和他靠近的时间。
“喂,那个背灰色书包的!”
意外的是,楚沉开口竟叫住了她。
周倩犹犹豫豫回身,只见楚沉朝她逗小猫一样招了招手:
“你过来。”
她的脸刷一下不争气地红了,慢吞吞走过去,低着头不敢看他。
“小朋友。”楚沉侧身弯腰,面色如常,用不会被第三个人听到的音量提醒她,“你裤子脏了。”
很不巧,他的鼻子和眼睛都对血腥气很敏感。
她蓦然瞪大眼,来不及确认,连忙慌里慌张地脱下校服外套系在腰上,结结巴巴道:
“谢、谢谢……”
楚沉此时已经坐直,俊朗眉眼和蓬勃的男性气息离她远去,不等她作出什么反应,就听见他说:
“小事情。我家小姑娘出来了,走了。”
金吉拉从她身边风一样掠过,她回首,看到楚沉和刚走出校门的辜苏说了句什么,单臂将人捞上后座,头盔扣在对方头上,一踩离合,风驰电掣地远去了。
楚沉。
他这么体贴。
这么帅气。
对非亲非故的自己,也这样好……
如果……
如果,没有辜苏……
她会有机会吗?
这种念头,她自知荒谬,所以一直压抑着。
但野蛮疯长的情感如同杂草,半点不由人。
它是如此贼心不死,以至于无论被压在怎样的千钧巨石之下,总会寻到自己的出路。
在穆盛洲找上她的那一刻,她清楚地听到了自己内心,一颗草籽自巨石底下萌芽,撬动石块的微小声响。
即使现在想起来,也要赞一声穆盛洲的慧眼如炬,从万千仰慕楚沉的少男少女中,挑出了最阴暗的一个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