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雪将帽檐压得极低,宽大的口罩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惊惶不安的眼睛。她蜷缩在候车厅的角落,生怕被任何一道目光捕捉。
她紧紧地攥着一张开往老家朝城的车票,汗湿的纸张几乎变形。
高铁平稳启动,窗外的田野阡陌急速倒退。
她的心,却没有随着远离风暴中心而获得片刻安宁。
朝城,是一个节奏不快不慢的三线小城。
这里承载着姜雪所有关于“家”的记忆,也埋藏着她最不愿触碰的伤痛。
她的母亲陈琪,是一个坚韧到近乎刻板的女人。
姜雪的父亲早逝,陈琪独自将她拉扯大,还要每天抽空去照顾生病的外婆。
然而,陈琪将生活所有的不如意都化作了尖锐的言语。她将学校里训斥调皮学生的那套严苛,原封不动地搬回了家。
她爱姜雪,却又总是在不经意间,用最伤人的方式表达。
母女间的温情,早已在一次次不愉快的争吵中消磨殆尽。
如今的她们,比陌生人多了一层血缘的尴尬,比朋友少了几分推心置腹的亲近。
除了逢年过节例行公事般的探望,姜雪很少主动回来。
推开家门时,陈琪并不在。
也好,姜雪暗自松了口气。
她打开自己那久未居住的房间,一切摆设都维持着她离开时的模样。
她动手将蒙尘的床单被套换下。就在她用力抻平崭新床单的褶皱时,门外响起了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
陈琪拎着菜篮子进屋。
当她看到客厅角落那个突兀的行李箱,以及从卧室里探出头来的姜雪时,表情瞬间冷了下来,没有半分女儿突然归家的惊喜。
“哟”,陈琪将菜篮子重重往餐桌上一掼,语调带着惯有的讥诮,“这不是我们日理万机的姜老师吗?今天是什么风把您给吹回来了?”
姜雪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声音干涩:“妈,我……”
“新闻我可都瞧见了!”陈琪不等她说完,便厉声打断。
她那双因常年操劳而有些浑浊的眼睛里,此刻全是怒火与不耐,“学校把你给撵回来了是吧?也难怪,闹出这么大的丑闻!”
“没有!”姜雪急忙辩解,声音不自觉提高了几分,“我没有体罚学生!学校只是暂时让我休息,事情还在调查,他们会还我清白的!”
“调查?有什么好调查的!”陈琪的声调陡然拔高,唾沫星子都快喷到姜雪脸上,“就算你没做网上说的那些腌臢事,可你瞧瞧你都多大岁数了?还跟那种比你小那么多的毛头小子明星搅和在一起,你嫌不嫌丢人?”
姜雪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她咬紧下唇,倔强地回顶:“我没有!我们只是……”
“你没有什么?”陈琪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气得不轻,“你离婚那档子破事,已经害得我在亲戚朋友面前头都抬不起来了!现在更进一步,全国人民都知道你跟个戏子勾勾搭搭!我们这种清白人家,怎么会出你这种不知检点的女儿!”
“人家是大明星,是天上的月亮!我们是什么?是地上的泥巴!人家手指头缝里随便漏点什么出来,就够我们这种普通人喝一壶的了!你还真以为能攀上高枝,乌鸦变凤凰?”
“妈!事情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你能不能听我解释?”姜雪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无助与绝望。
她以为家是最后的港湾,却没想到,等待她的,是比外界舆论更加猛烈的狂风骤雨。
积压在心底多年的委屈和痛苦,在这一刻如同山洪决堤,汹涌而出。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是我的错?”姜雪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大颗大颗滚落,“王思达骗婚,你说我笨骂我蠢,说我丢了姜家的脸!现在我被学生恶意诬陷,被全网追着骂,你还是觉得我丢人!”
“我只是想安安分分工作,堂堂正正做人,为什么就这么难?从小到大,你有真的关心过我吗?”她的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浸透了血泪。
然而,陈琪似乎完全没有接收到女儿的痛苦,反而将她的情绪爆发曲解为顶撞与忤逆。
“你还有理了啊?”陈琪指着姜雪的鼻子,声音尖利得刺耳,“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这么大,供你读到研究生毕业,就是让你学会这么跟我说话的?”
姜雪的心,在这一刻,彻底凉透了。
她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面容因愤怒而扭曲的女人,看着这个她曾经无比依赖、也曾努力想要去理解的母亲,她忽然接受了一个长久以来不肯接受的事实——
这里,终究不是她的避风港。
从来都不是。
她抹去脸上的泪水,默默地转过身,拉起那个半个小时前才放下的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