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后脑勺重重撞向墙壁,仿佛感觉不到疼。
姜雪连忙用手垫住他的后脑,另外一边手扶住他发抖的肩膀。
压抑的呜咽变成撕心裂肺的嚎哭。
他哭到剧烈咳嗽时仍死死咬住下唇,直到血腥味在口腔蔓延。
最剧烈的爆发过后,他的抽噎变成断断续续的呛咳。
最后,他瘫坐在地上仰起头,喉结随着吞咽动作不停颤动,肿胀的眼皮让原本清亮的眼睛眯成细缝。
“抬头”,姜雪抽了张干净纸巾,小心翼翼地按在他眼窝,温热的液体渗进纸纤维。
颜念潮抽着鼻子往后缩,被她揪住衣领拽回来。
她看到他带着淤青的额角沾了泥点,很自然地帮他拂掉。
怕他疼,又吹了吹。
少年耳尖瞬间涨红。
昏暗之间,她没留意那么多,只是缓缓对他说,“我妈妈是语文老师,从小我跟着她听了很多诗,唐朝有个诗人叫钱珝,他写了《江行无题一百首》,你听过吗?”
那天晚上,姜雪背的诗很长,以至于颜念潮后面想起时,早就记不清全诗脉络了。
但是,他牢牢记住了其中两句,“莫愁千里路,自有到来风”。
那时的姜雪,举起手电筒,银白的光束斜斜切开黑暗。
漏雨的校舍里,这束光便成了混沌天地间唯一的坐标。
“就像春天到了花一定会开,该来的好风会推着你往前走”,她朝着他温柔地笑笑,光晕在她面庞流转,投下睫毛交织的细密栅影。
她并不知道,这个画面会被他装裱成卷,在他的每个辗转难眠的夜晚里,徐徐展开。
第6章
雨后的山路泥泞难行,空气里弥漫着湿漉漉的青草和泥土气息。
姜雪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心里却不像脚下的路那般沉重。
校长办公室里那场算不上激烈却暗流汹涌的交锋,最终以她的胜利告一段落。
“潭校长,颜念潮的事情,我希望您能再考虑一下。他打人确实不对,但他为什么打人?”
姜雪站在办公桌前,声音不大,却很坚定,“颜骏在学校里散播关于我的谣言,不堪入耳。不仅如此,他还聚众赌钱,这些事情,学校管吗?”
潭嗣明已经在穷困山区坚守了半辈子,他脸上的皱纹深刻得像山里的岩石。
他沉默地听着,手指在磨得发亮的旧桌面上轻轻敲击。
他很清楚村干部的压力,颜骏的父亲在村里颇有势力,不止一次暗示要“照顾”自己的儿子。
但是,他看着眼前这个年纪轻轻却一身正气的女学生,看着她眼里的光,那是对公平和教育最纯粹的执着。
“谣言止于智者,但更要止于惩处”,潭嗣明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久经风霜的沙哑,“赌钱更是校规所不容。我会调查清楚。至于颜念潮……”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过姜雪,“他有错,但情有可原。准许他明天回校上课,但你也告诉他,再有下次,谁都保不住他。”
姜雪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弛下来。她深深鞠了一躬:“谢谢校长!”
她几乎是雀跃着奔向颜念潮家的方向。
雨已经停了,阳光试图穿透厚重的云层,在山间投下斑驳的光影。
但是,当姜雪推开颜念潮家那扇虚掩的老旧木门时,并未见到他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窒息的寂静。
她看到屋子中央停放着一副简陋的棺木,几个邻居神色凝重地在帮忙,空气中飘散着纸钱燃烧的味道。
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她拉住一个相熟的大婶,“这是怎么了?”
大婶叹了口气,眼圈泛红:“小潮的爷爷昨天下午去帮隔壁村修屋顶,脚手架没搭稳摔下来,人当场就没了。”
姜雪脑袋嗡的一声,整个人僵在原地——那个总是笑呵呵地递给她自家种的瓜果、叮嘱她山路小心的老人,那个颜念潮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就这么没了?
她半晌才回过神来:“那小潮呢?”
“他爷爷走了之后,这孩子就一直把自己关在屋里,谁也不见,饭也不吃”,大婶叹息着摇头,“你快去劝劝他吧。”
姜雪推开房门,屋内昏暗潮湿,颜念潮肩膀瘦削,一动不动坐在床上,像一尊被遗弃的石像。
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空洞。
她走过去,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一句哽咽的:“小潮……”
颜念潮缓缓抬头,眼睛里布满血丝,却干涩得没有一滴眼泪。
他看着姜雪,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姜雪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厉害。
她伸出手,轻轻放在他冰凉的手背上:“小潮,别怕,有姐姐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