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臻目睹此景,片刻前对于徐怀尚的芥蒂顿时消解无存,心头的阴云也随着女孩轻快的脚步,散去了大半。
抬起头,迎上曲臻温婉目光的那刻,徐怀尚轻笑一声道:
“我女儿也和她差不多大,叫兰儿。”
提及自家爱女时,曲臻竟从曲徐怀尚脸上瞧见几分父亲的影子。
她一时感怀,便柔声问:“那她人呢?”
“在泸州,和她阿哥阿娘在一块呢。”
徐怀尚说着,从里怀掏出一只做工粗糙的草人,“这便是她临行时送我的。”
看来,这位徐姓官人膝下不止一女,身上倒无第二个草人,此番偏爱与父亲曲伯康无异,在这如今的世道里,实属难得。
曲臻这样想着,回想起片刻前自己为梦寰辩驳时、与徐大哥针锋相对的气焰,心中又涌起歉疚。
“方才小女出言放肆,如有冒犯,还望徐大哥......”
“哪里哪里,”徐怀尚摆手笑道,“倒是臻儿姑娘这当仁不让的气势,愈发叫我想念爱女兰儿,她虽年方十三,平日若与兄长起了争执,那也是巾帼不让须眉,硬气的很。”
曲臻轻笑,挽袖为徐怀尚斟茶之际,念及泸州城远在岭北,又起了疑心。
“可去泸州无需途径鹿岭,徐大哥这是要出远门?”
“正是,此行吾之所之,乃繁城梦州。”
“徐大哥也去梦州?”
“嚯,那还真是巧了!”徐怀尚发出一声短叹,“臻儿既与吾二人同路,今日有缘共饮,又相谈甚欢,明日何不一道启程?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曲臻垂眸,思忖片刻道,“还是不麻烦了。”
面前这徐姓官人虽是举止文雅、态度谦和,但奈何他身边还有个阴晴不定的赏金杀手,纵使已为人父,这蛮荒地界鲜有人烟的,若是途中对她起了非分之想,只会落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彼时,徐怀尚见曲臻面露犹疑,只是不慌不忙地夹起菜来。
“不急,瞧这雨势,一时半刻怕也难动身,臻儿姑娘大可仔细定夺一番,毕竟一介女子独行在外,柔弱无依,若是被有心之人盯上,诚难自护周全。”
徐怀尚说罢,目光悠悠转向邻桌,而那里,正是几个时辰前曲臻遭杜连城轻薄的位子。
这下,不仅曲臻眸底一沉,一旁的影一也跟着警觉起来。
看来,是他小看了这个姓徐的。
此人看上去不拘小节,背地里却一直在暗中观察,午后那段插曲不仅被他完完整整瞧在了眼里,就连那女子溜到柜台为自己垫付房费一事,他也同样心知肚明。
眼下,他盛情邀这女子同行,不像图色,而更像图财。
毕竟她腰间那块莲凤玉佩就那么明晃晃地悬着,还有微风掠过时周身散出的阵阵檀香,纵使一身素衣不加雕饰,这体态容貌,也绝非是寻常人家的小姐。
这样想着,影一抓起一旁的包裹,轻盈跨过身下的长凳。
答应做徐怀尚的镖师,本就坏了他行刺多年的规矩,如今他又草率邀人同行,实在是不识好歹,今夜不管他二人议下如何,只要影一不在场,日后也好变卦走人。
至于猎物的动线,影一既已了然于心,等到了梦州,再动手也不迟。
只是,路过素衣女子的那刻,他手上的包裹却分明轻了半两。
影一心头一紧,顿步转身,却见那女子手上正握着他的东西,怔怔地看他。
第4章 泥人徐怀尚看见身前的曲臻冲了出去,……
影一即将路过的那刻,曲臻鬼使神差般伸出手,用纤长的手指钩开了包袱封口。
于是,那件光溜溜、灰漆漆的东西就那样翻滚下来,稳稳落至她掌心。
她当时的想法倒也简单。
半个时辰前,曲臻经过马棚时正撞见杜家小厮喂马,方知杜连城一行人并未离开,可后者既同去梦州,明日若在路上撞见,新仇旧恨加在一块,她势单力薄必难招架,相比之下,投奔面前这位徐姓官人不失为一方良策,而若真想防住他的歪心思,倒不如从这位镖师下手。
毕竟,影笙会杀手素来认钱不认人,只要摸清他的把柄,略施钱财加以贿赂,再伺机透露自己雇主的身份,那灰袍兴许愿意护她一路周全。
只是,曲臻未曾想到,被他死死护着的珍宝,竟会是这般模样。
那是一团几乎干透的灰泥,手掌大小,形状像人,还是个......女人。
曲臻当下头皮发麻,可当她再次定睛看过去,一时竟入了迷。
只见这“女子”长发及腰,髻上还插着一根细如银针的簪子,仔细看,簪上还蜿蜒着细密的雕花纹路,修长的脖颈、丰腴的胸脯、纤细的手腕,惟妙惟肖,若是将原料替换成瓷泥,再打磨上釉,还当真能变作一件像样的艺术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