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今已身陷重围,就算现在决定放弃,那些人便会放过她吗?
那父亲呢?陈望安呢?那些如陈星一般无辜的孩子们呢?
骤风初歇,火星噼啪作响。
那跳跃的火舌自知无法冲破云霄,却依旧一刻不停地燃烧着自己,向上撕裂黑暗。
曲臻盯着那团火沉默了良久,眸中有种悲切的坚决。
“看来,”她徐徐道:“返回梦州后,我不能去见徐大哥他们了。”
影一坐在曲臻对面,眼看着她的神色由惊惶转为茫然,最后又变得决绝,末了口中吐出的却是这样一句话,像是某种存续已久的直觉终于得到了印证。
求证一般,他直视着她问,“你还要查下去?”
“嗯,”曲臻顿首,“我会先去杜府,试图从杜连城嘴里套话,但我总觉得......他并不知情。”
曲臻眸光流转,思绪在空中蔓作清晰可见的细线,她兀自念叨着接下来的计划,仿佛只是说给自己听,又仿佛,也在暗自期待他的回应。
“曲臻,你真是个疯子。”
此话脱口而出后,影一才意识到自己的唇角正忍不住上扬,胸口处翻涌起一种难以言状的愉悦。
兴许早在进入影笙会前,他便在心中埋下了那样一颗种子。
——静观蝼蚁逆天而行、颠覆世道的种子。
正如片刻前,意识到曲臻被挂上刺杀令八成是与轩辕宴有关的那刻,他的第一反应竟不是放弃,而是冷不丁地回想起那日潜入沈府、冲破围剿直闯厢房,隔着帷幔飞出那致命一镖时的惊险。
那是影一进入湮灭司以来、接手难度最大的一单,赏分他至今仍记得——圆七,足以顶下六个徐怀尚,也是影笙会与当朝议和以来,唯一上榜的一张针对朝廷命官的刺杀令。
接到那道指令时,影一便
知这兴师动众的宴席另有隐情,但官场之事不过弱肉强食,他向来也无心探听。
而眼下,若他仍欲反杀雇主,那日后要走的路,便与行刺沈琏不相上下。
没错,长生使沈琏并非死于顽疾,而是被他所杀。
而裁决司之所以接下这一单,无非是出于忌惮。
很显然,下达刺杀令的人,是连顾影笙都惹不起的人。
那么,此番下令刺杀曲臻之人,会不会也是他呢?
行刺朝中命官是影笙会明令禁止的事,但若他暗地里为之,虽不见得如上次般幸运,倒也未必会失手。
想到这儿,影一挑眉看向曲臻,问她:“所以呢?”
“首先得麻烦你将星儿带去我哥那儿,保她周全。”曲臻目光坚定,眉宇间竟有了几分杀手的狠绝,“我必须彻底消失,不能连累身边的人,我会从杜连城那里问出供货的商贾,收集罪证......”
“然后呢?”影一盯着她问下去,“呈交公堂吗?”
他很好奇,曲臻之所以说出这话,究竟是失了智决定放手一搏,还是当真有底气与那些人抗衡。
“不。”曲臻却沉声答道:
“我要著书揭露这一切,纵使蚍蜉之力难撼广厦,我也要将真相公之于众。
——“这是我唯一擅长的事。”
“那如果你搜集不到证据呢?”
影一问出了那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荼罗帮强掳幼童多年,可就连帮主胡汉远,至今仍不敢过问主顾的姓名。
贡品从乡野一路运送至神殿,湘西县令从中牵线,主簿徐正监负责搜罗符合条件的幼童,再交由民间组织执行,这当中难说有多少官官相护,而曲臻身为一介民女,若要查明当中的流程、涉及的人员,自是难如登天。
而曲臻已然想好了这些。
叶落风起,青丝如瀑飘扬,却未掩她神色分毫。
影一注视着曲臻,意识到自己并没有看错。
她身上有股野草般的生命力,以小博大时,凭借的也并非是一腔孤勇。
正如他自小便如何懂得利用自己的身体,灵慧如曲臻,亦能于重重险境中,轻松分辨出那条最为稳妥的道路。
“只是......”
火焰吐出明烈而炽热的舌,四目相对许久后,她唇齿轻启。
“若要保命,我还有一事相求。”
“何事?”他轻声回问。
她目光灼灼道:“教我骑射。”
第31章 访客“再见,梁有依。”
松涛咽月,树影褪去后,面前的梦州城门恍若巨兽大张的口。
曲臻坐于马背,一人一马的轮廓在高耸的城门前渺若浮萍,她立在那里许久,兴许是不愿就此与陈星和影一道别,兴许也是明白,自此她只能孤军奋战、步步为营。
她将睡得迷迷糊糊的星儿从马背上抱下,交给影一,接着拿出三日前便写好的信。
“把信交给我哥,他自会差人携地契去命馆调查,并将星儿安置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