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呢?”曲臻冷冷道:“苏尚书的意思是,你继任轩辕宴掌事以来欺君罔上,害死了那么多人,都是在为当今圣上与满朝文武谋福祉?”
“不然呢!?”
空阔的太虚阁前堂,苏牧的嗓音震耳欲聋。
“且以你夫家许氏为例——许侍郎以一己之力打通了辽东到岭南的商道,广增贡品诸类,此等功劳,这仙丹总是要赏的吧?上自那编纂灵童名录的县官,下至搜罗贡货的行商,这当中上下百十号人哪个不需要打点?本官执掌轩辕宴四载,将此寿丹由皇室独享之珍,化作文武同沐之恩,可曾中饱私囊?可曾多取一粒以肥私门?!
“本官扪心自问,从仕三十余载亦没少捐资赈灾,救下的性命远不止轩辕殿这几条,再者说来,就算这些寒门小儿长大成人,也少不了挨饿吃苦,有甚者再误入歧途,成了殿门外那些嗜血成性的活阎罗,岂不更要残害苍生、为祸世间?
“本官鞠躬尽瘁,一心只为朝廷、为天下苍生谋福,到头来却在你们这些草
民口中沦落了个‘祸国殃民’的罪名!本官实在不明白,明明为求生路不择手段的大都是那些穷凶极恶之人,百姓却要求我们这些为官之人行得端坐得正,岂不有失偏颇?!”
苏牧唾液横飞地说了一气,见曲臻终于将高昂着的头垂落,方才满意地停下。
可过不多时,曲臻又抬起头,唇角扬起一抹嘲弄的笑意。
“我明白了。”她淡淡道:“苏尚书卑躬屈膝,昧着良心负上累累血债为的不过是安抚有功之臣,在你眼里,唯有皇权安稳、百官守分才能安天下,苏尚书心里装的是苍生大义,但那些被剔骨削肉的童孺、陈先生还有我父亲,我们并不在你所谓的‘苍生’之列。”
“曲小姐此言差矣。”
苏牧忽而改
了口,声色也跟着缓和下来。
“本官深知众生皆苦,尤其是如你父亲这般不阿权贵、白手起家之人,与人行善便意味着反损己身,他的作为,本官甚是钦佩,而你也一样。若你能安分守己地扮演好白秋芙,日后嫁入许家自当享尽荣华,可惜你们父女二人偏要逆天而行,妄图以微躯照破这山河......”
苏牧说着拂袖转身,仰头看向面前的佛像。
“曲小姐,你既观过这轩辕胜景,也尝过了宴上的珍馐,难道就不曾为这流霞绕殿、仙乐彻霄之景动过半分凡心吗?本官本以为这一切能叫你迷途知返,未料你却执迷至此,定要来赴这黄泉之约。”
苏牧说到这儿,耐性已失。
前日当众处死那老汉不过是为了试探梁有依的忠心,苏牧本为文官出身,向来不喜手上沾血,但平旦将近,他已无暇在曲臻身上浪费时间。
“说吧,你里怀那只火信,究竟是要通钩于殿内何人?”
苏牧躬身捏住曲臻的下颔,眸中透出几分悲悯,将脑海里的名字徐徐念了个遍:“许凌笙?许侍郎?还是......金安县主戚荷?”
曲臻却笑着垂下睫羽,反问他道:“这火信,为何就不能用来传信于殿外之人的呢?”
——“报!”
曲臻话音刚落,阁外传来侍卫的急报声,那人急匆匆跨过门槛,对苏牧拱手道:“苏尚书,广林侯称有要事相禀!”
梅翎朔踏入太虚阁时,正瞧见侍卫卢峰将长剑架在那玄衣女子的脖子上,但事出紧急,他来不及过问太多,只是对着苏牧俯首道:“尚书大人,后门聚集百姓百余众,他们自称是为一个名叫‘崔兰星’的女童而来,群情汹汹,请命开释。”
“百姓?”苏牧蹙眉看向曲臻,见她默不做声,一脸的心如止水,心间顿生不安。
“方圆百里不是都巡查过了吗?”他问,“影笙会那帮人呢?他们也放着百姓胡闹?”
“梁掌门有令,众黑袍只可持刃守门,不得出鞘。”梅翎朔答:“但闹事者甚众,后门......怕是守不得几时了。”
“怎么可能?”卢峰厉声道:“后门悬有三重玄铁巨锁,别说上百,就算是几千号人难能撼动分毫!”
“锁头.....已被人从内门打开了。”
梅翎朔顿了顿,面带犹疑看向苏牧身后的侍卫,欲言又止。
苏牧见状道:“你说。”
于是梅翎朔上前一步,压低声量道:“那些闹事者声称......殿内用作祭天的贡品中,有自家走失的童孺。”
梅翎朔说话的声量恰到好处,曲臻听到这儿,忍不住咯咯笑起来,梅翎朔循声看过来,这才认出跪立在佛龛前的正是许家三郎那尚未过门的娘子,他望向苏牧,不解道:“尚书大人,您这是......”
苏牧正烦着,无心解答梅翎朔的疑问,倒是曲臻抬头看向他,含笑道:“看来我这火信,终究还是没派上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