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逐渐暗下,她独自坐了许久,也看了许久,犹豫着要不要将自己看到的、听到的那些故事写进书里。
这一次,她不知该如何起笔。
曲臻向来不善慷慨陈词,书写不了苦情传奇,陈祈明书里的故事又太长,稍加缩减,就变了味道。
曲臻长叹一声,气息搅散了烛芯最后一缕余烟。
浓重的檀香气息叫她有些头痛,曲臻支起身子,推开门,恰与坐在梧桐树下喂猫的梁有依对上了视线。
残阳最后一缕熹光洒在他脸上,一绺墨发以金丝发带高高绾在头顶,望见曲臻,他唇角下意识扬起,纵然身着金丝玄袍,也掩盖不住那扑面而来的少年气韵。
“曲小姐,该用晚膳了。”
管家宋叔正倚在膳房边上与厨娘阿莲闲聊,见曲臻走出祠堂,便笑着冲她招手。
清风徐来,泛黄的梧桐叶翩然落下,梁有依从圈椅上站起来,脚边那只野猫却仍依依不舍地跟着,毛茸茸的脑袋贴在他袍角蹭来蹭去......
“我与你说过,不能总是戴着它。”
梁有依走过来,动作轻柔地将玉玲珑从她手上摘下,“伤口愈合生肌需以天地清气涤养,你如此缚着,反倒好得慢,你若还是不听话,我就得将玉玲珑收回来了。”
梁有依一脸威容,眉宇间带着淡淡的嗔责,曲臻对他笑着点头,将玉玲珑夺回来小心揣在里怀,鼻息间的檀香逐渐被膳房传来的扑鼻菜香取代,天空是泛蓝的桃色,流云裂处漏下万缕金芒,踩着石板路走向膳房时,曲臻才发觉道边的木芙蓉开出了花,暗香浮涌。
那一刻,曲臻忽而决定了。
她要写一个温暖的故事。
一个不带一丝悲壮,不带一丝哀伤,充满希望的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该是她最熟悉的样子,一个乐善好施、八面玲珑的少女,名叫兰星,至于姓氏,取她母亲的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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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这个名叫崔兰星的女孩,得知自己生于黄道吉日的邻家妹妹可能被抓走,便以假名代替她成了贡品,抵达轩辕殿后才知贡品皆需奉与神明,她思亲心切,不愿离开,便央求看护的小侍卫将她放走......”
油灯边上,梁有依捧着那张麻纸,扭头看向正躺平在榻上闭目养神的曲臻。
“......小侍卫心软应下来,带崔兰星一路逃至后门,却遇上巡逻的护卫,只能将她藏进马厩,崔兰星于是写下这封信,期待看到的人能来将她和其他孩子救走,让他们与落别已久的亲人团聚?”
“嗯。”
曲臻睁开眼,在榻上滚了一圈凑到梁有依膝边,仰头看向他,“你觉得如何?”
“我不懂,但我觉得以信代书的主意甚好,收到这封信便如同收到一封请柬,叫人更想参与其中。”
梁有依说罢将麻纸拿近了,仔细吹干上面的墨迹。
曲臻思如泉涌,奋笔疾书不到半个时辰便将这封信写完,迫不及待交给他通读后,上面的墨水甚至还未干透。
“不过你在信上并未提及兰星被抓去了轩辕殿,或者说,暗示得比较隐晦?”
“嗯!”曲臻用力点头,像是欣慰于梁有依注意到了这处细节。
“父亲与我说过,他贩书多年,发现卖得好、
传得广的往往是那些在行文中留下模糊线索,留后人自照的作品,陈先生那本《湘西婴灵志》亦是如此。”
曲臻说着伸手探向纸面。
“一个十二岁的女孩,自是不知自己被人带去了什么地方,但她能从声音判断出沿途路过了两段廊桥,从门缝间瞧见那座峰如断戟、中裂一隙的高山后,不出半日,商队便停下了,还有这里......“
曲臻手指下滑,“她写道从马厩朝外望,能看到墙外山腰上那座铁锤一般的怪石,这两处细节都能指向轩辕殿旁的郁塞山,尤其是那座奇石,在前朝诗文中曾屡次出现,读书人一看便知。
“再者说,这本就是兰星写给世人的一封求救信,若阅后仍旧参不透,阅者便会将这封信拿给自己的亲友一同讨论,一传十十传百,如此一来,一封信兴许便能起到一百封信的效果。”
“但在那些幼童走失案频发的地方,”梁有依接着她道,“百姓看到的便是另一个故事了。”
“没错!”曲臻起兴道:“我想好了,若要将信寄到那些地方,我会另附一纸注文,将陈望安手记里的吉日通通抄上去,若百姓看到上面的日期与自家走失小儿的生辰相合,定会将两件事关联起来,先前他们不愿追究,只因笃定自家小儿已死,但如今,兰星的信却说明那些孩子极可能还活着,如此一来,他们便不会再坐视不管。”
梁有依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倾身向后,双肘支着上身靠到榻上,离曲臻又近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