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她觉得询问任羡之会节外生枝,于是她选择兜兜绕绕将法照从建善寺请进皇宫这件事。
此话的言外之意便是谢昭昭不相信任羡之,但她相信法照。
恐怕不止是不相信任羡之,她也不相信他。
倘若她信任他,她便不会舍近求远去找法照了,大可以直接请他出面了结此事。
两人之间的沉默并未持续太久,谢昭昭又忍不住追问了他一遍:“你将法照如何了?”
赵瞿不语,她便转头要走,似是要往承庆殿正殿的方向而去,还未迈出步子,她垂在身侧的手臂倏而被一把攥住。
没等谢昭昭反应过来,他已是抬手叩在了她腰间,身形微动,带着她向上猛地一提。
微凉的晚风捎过耳畔,将他随意披拂在身后的袈裟吹得鼓鼓作响,不过眨眼之间,两人便坐稳在了榕树枝干上。
猝不及防的失重感让谢昭昭心脏跳得极快,她凝着他的脸,忍不住问:“你想干什么?”
赵瞿揽着她的腰,骨节明晰的手指轻抵在她齿间:“嘘。”
“往下看。”
谢昭昭微怔,垂眸循着他所说的方向寻去。
几乎是在赵瞿话音落下的一瞬间,那承庆门的方向便涌入了大批的僧人,他们似乎刚从太后灵堂回来,但据她所知,僧人祈福的时间早在戍时就该结束了。
谢昭昭很快便在人群中寻到了法照的身影,见他平安无恙,她不由松下一口气。
看来赵瞿并未伤害法照,只是将僧人念经祈福的时间延长至了亥时,而后趁着这时间差来承庆殿外守株待兔。
如此说来,赵瞿身上的赤色袈裟又是从哪里来的?
难道是法照在建善寺寮房中披给她的那一件?
谢昭昭敛住眸光,侧过头看向赵瞿。
他已经知道了法照给她上药的事情吗?
今日赵瞿跑到这里来抓她,又是为了什么?
只是为了警告她,她的一言一行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让她干什么事情之前都先掂量一下吗?
谢昭昭向来能屈能伸,她察觉到现在的场面对她不利,虽然赵瞿现在没有怎么法照,却不知道之后他会不会突然犯病迁怒法照。
她正犹豫着该如何开口转圜,便听见赵瞿轻声道:“昭昭,他往这里来了。”
他嗓声压得极低,几乎贴着她的耳朵尖,吐出的气息不住往耳洞里钻着,引得她耸着肩膀一阵颤栗。
谢昭昭没往树下看,反而忍不住盯紧了赵瞿的双眸。
倘若赵瞿完全看不见,他如何做到只凭着听声,就能从众多僧人之间精准辨别出法照的脚步声?
她直勾勾盯了他一会儿,却并未从他眼底探出分毫虚实。
再加上先前赵瞿有过跳崖攀岩和徒手接暗器的波澜壮举,谢昭昭只能将其行为归结于天赋异禀,耳力通玄。
谢昭昭恍惚之间,法照已是立在了榕树下。
建善寺的僧人们念经劳累了一整日,从灵堂回来后便连忙进了偏殿休息,唯独法照没有回到寝殿。
榕树枝叶影影绰绰落在他身上,稀落的月光隐约映出法照挺直的身影,他静立如松,宽大的僧袍随风轻动。
赵瞿咬着她的耳朵轻语:“昭昭,你猜一猜他会在这里等你多久?”
他一口一个“昭昭”喊着,语气亲昵温柔,却听得谢昭昭有些毛骨悚然。
她不敢说话,只怕自己多说多错,再引得赵瞿不快。
更怕法照会发现藏身在榕树之间的他们。
或许是不想再多生事端,此时此刻的谢昭昭宁可让法照误会她没能准时赴约,也不想在这种情况下被法照察觉到。
她屏住呼吸,暗自在心中祈祷法照能快些回到房间去休息。
但一刻钟之后,法照在树下等她。
半个时辰之后,法照在树上等她。
两个时辰之后,法照还在树下等她。
谢昭昭在榕树枝干上坐得腰酸背痛,一双眼皮直打架,法照却在树下屹立不动,只能时而听闻他手中捻动佛珠的细微声响。
直到天明,偏殿的僧人陆陆续续走了出来,又到了为太后念经祈福的时辰,法照终于抬首朝着不知何处的远方望了一眼。
曦光渐渐变得明亮起来,将他的僧袍染成了淡淡的金色。
纵使等了一宿也没能等来谢昭昭,法照脸上却并无恼怒之色,他静静地站在那里,眉目沉寂无澜。
谢昭昭终于等到了法照离去。
可她忍不住望向他的背影,将视线追随着他的脚步。
谢昭昭便再是愚钝也能察觉出一丝异样。
倘若是她与人赴约,她最多等人一炷香的时间,若是亲近交好的人,她便再给半个时辰的宽裕。
而法照整整一夜未合眼,便在榕树下等她赴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