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时生努力站起来,脚下却跟踩了棉花,软软地失了重力,没走出一步便重重载了下来,他下意识伸手去抓,到最后,手里却只有一把混着血水的泥土。
萧瑟的寒风里跟藏了针似的,朝着脸生生刮来。
他的身体,连带着所有尊严,都在这一刻被摔得七零八落,再也拼凑不起来。
漆黑的夜里,陆时生眼前却一片白,像是被埋在一片大雪里,厚重的寒冷压在身上,每个毛孔都被冰冷侵占,这种感觉似曾相识,似乎在何处也经历过这么一番。
他在地上躺了很久才有了起身的力气,光是爬起来就废了他大半的力气。
陆时生扶着墙喘了很久,才发觉他的手机一直在响。
陆时生接起电话,“哪位?”
一道温柔的女声传来,“陆先生吗?这边是江北市肿瘤医院的缴费处,根据医院的规定,若是您今晚没办法缴费的话,您的父亲就不能继续住在ICU病房了。”
陆时生目光暗了暗,“能不能再宽限几天?”
“不行,医院有规定,今天是最后的日期了,而且我们之前已经通知过您几次了。”
“知道了。”
陆时生像是个机器人一般,机械地回了一句,然后麻木地挂了电话,
痛感在全身疯狂地扩散蔓延,到最后他也说不上哪痛,唯一清晰的感觉便是头疼,他头疼得厉害。
...
陆时生实在没力气,支撑着身子走了两步,在巷子口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
就算他能走,现在也不知道该去往何处。
他不敢去医院。
他拿不出钱,去了成什么了?去看陆望潮被推出ICU病房,然后一点点断气吗?
可不去医院,又能去哪?
回他那间窄小破旧的地下室大睡一觉?
陆时生,你父亲躺在重症病房里昏迷不醒,你却要回去睡觉吗?
你怎么敢呢?
陆时生笑了一声,脑子里忽然有一个声音响起。
“救他干嘛呢?是他自己想死。”
“他整日躺在病房瘦得不成样子,就真的好受吗?”
“一个一心求死的人,不如放手让他去罢,何必这么折磨自己?”
陆时生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那个白雪皑皑的严寒之地,无数个尖锐冰冷的声音对他说,“救他干嘛呢?是他自己想死!”
这声音很冰冷,很陌生。
到底是谁?
陆时生被风雪压得喘不过气来。
他恨自己为什么会听到这种声音。
那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对他再不好,也是生他养他,在病房里照顾了他一年的亲生父亲!
陆时生捏着自己腿上的伤口,狠狠地按压下去。
疼痛让他清醒,也成了他唯一的慰藉。
他就应该疼。
他活该这样。
“喂!你谁啊!在我家门口做什么?”一个尖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什么啊这么脏!”
女子捂着鼻子嫌弃地后退了两步,以为是脏污的泥水。
陆时生抬起头说了声,“抱歉。”
借着路灯投下来的光,女子看清了他的脸,她愣了愣,感觉这人怪好看的,一时心跳有些加速,语气也缓和了几分,“你怎么了?”
“诶呀!怎么流血了?你等我一下啊。”女子尖叫起来,跑着进了屋子,没多久,她拎着一个医药箱走了过来,从里面翻找出碘伏还有棉签,要给陆时生上药。
她手到半空又停了下来,“我不太会给人处理伤口,要不我还是送你去医院吧。”
“不用了。”
“你这是跟人打架了?”女子凑近了之后才发现眼前这个人的伤比她看到的严重得多,他脸上胳膊上都是大大小小的伤痕和淤青,衣服上好几块也渗出血来,她受惊般的喊出声,“你都伤成这样了,怎么能不去医院呢?”
陆时生没抬眼,冷冷地说了句,“我没钱。”
女子把药放在一边,伸手要扶陆时生起来,“没事啊,我先帮你垫了,回头你还我呗。”
陆时生看了他一眼,“那你能借我点钱吗?”
“你需要钱?”女子眨眨眼,“多少啊?”
“三万。”
女子怔愣地看了他一会儿,目光里的同情与爱怜渐渐退去,在某一个时刻忽然转为愤怒,她猛地甩开手,后撤一步,愤愤地朝他喊了句,“骗子!”
“现在骗子的花样都这么多了吗?卖惨都卖到人家门口了?赶紧走,不然我就报警了!”
她拎了医药箱,砰地一声关了门。
陆时生脸上没什么表情,他麻木地站了一会儿,将女子落在地上的碘伏捡起来往伤口处涂了涂,抬脚往医院走去。
夜里的风很凉,宽大的柏油马路上有车呼啸而过,路边的人偶尔投来异样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