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林轻嗤一声,将给阮莹送回礼的任务转交给了长明。
裴时瑾折返房中,在三足圆凳上坐下,他按了按自己有些麻木的左手,想到长林的话。
此番他们遇刺,是当今太后所为,他明白。当今太后,曾经裴时瑾唤一声四嫂。裴时瑾排行第九,先帝是他四哥。
裴时瑾的生母是一介歌姬,身份卑微,承宠也只因父皇一夜酒醉。父皇并不喜欢裴时瑾的生母,那一夜之后,再不曾临幸过她,只给了她一个最低的位分。可她却因那一夜有了裴时瑾,后来生产之时,血崩而亡。裴时瑾一生下来,便被其他皇子们瞧不起,只有先帝待他有兄弟情谊。
先帝是温润性子,待谁都和善,待他更是极好,吃穿都记着他,若是他被欺负,也会护着他,替他出头。连去军营历练的机会,也是先帝替他争取来的。他始终记着这份情谊,在军中努力地打胜仗,崭露头角,父皇渐渐注意到他,开始宠爱他,朝臣也发现原来还有一位九皇子。
尽管如此,他从来没想过和先帝争那个位子,甚至后来父皇驾崩,他力保先帝上位。可或许上天不眷顾好人,先帝即位后没几年,便因病去了。临死之前,先帝说对不住他,希望他能继续辅佐太子登基,封他为摄政王。
裴时
瑾答应了,先帝于他有恩情,他不会忘记。他辅佐太子登基,认真教导,哪怕太后猜忌,几次三番地打压,他也不曾忘记过自己的诺言。但此番太后派人刺杀他,刺客刀刀狠辣,明显奔着他的性命而来。
裴时瑾闭上眼,重重一声叹息,四哥待他恩重如山,哪怕他的妻子要他的性命,他也愿意再给他们一次机会。这一回他会在这里多留些日子,将朝政上的事交还给新帝,只要新帝能好好治国,他会从此隐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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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莹收到裴公子回礼,甚是欣喜。她接过东西,笑吟吟看向面前的仆从,今日这位和善许多,不像昨天那位一般凶神恶煞。
长明被这么漂亮的姑娘盯着,挠了挠头,有些羞涩道:“这是我们公子从京城带的特产,给姑娘昨日的回礼。说起来,姑娘的手艺真好,那些点心很好吃。”
“这怎么好意思,你家公子太过客气了些。”阮莹笑着,心里却为京城两个字激荡。原来这位裴公子还是京城人士,想来家世不凡,即便考不中,下半辈子应当也能享富贵。
阮莹眼眸流转,笑意更浓:“你家公子既是京城人士,为何会来我们这穷乡僻壤?可是为了发奋读书?”
长明一时被问住了,想到昨日公子吩咐过的话,回答阮莹:“正是如此。”
阮莹心下有了主意,再度笑意吟吟看向长林:“裴公子如此努力,定然会高中的。那个,我……想写一封信,可是我不会写字,我可以请裴公子帮忙么?会不会很打扰?”
长明当即替自家公子应下:“当然可以,小事一桩。”
长明这一去时间有些久,长林皱起眉,正想着此事,便看见长明回来了,只是身后还跟着阮莹。
长林有些不悦,低声问:“你把她带回来做什么?”
长明说:“阮姑娘想让公子帮忙写封信。”
长林冷笑一声:“你还做起公子的主来了,公子忙得很,哪有这么多时间做这种闲事。”
长明不理会长林的冷淡,径直进去禀报裴时瑾,让阮莹稍等片刻。
长林和阮莹面面相觑,并无好脸色。阮莹始终笑着,一副纯良的模样。
阮莹不动声色地将这院子环顾一圈,院子里除了那位裴公子和他的四个仆从,连个婢女都不曾见,想来这位裴公子当真是发奋读书。不过这些仆从都是男人,男人哪里会照顾好人呢?想来日后她可以借此机会多多接近。
阮莹正想着,那厢听见长明的话:“阮姑娘,你快进来吧。”
正是晌午,院子里有棵十几年的柿子树,日头从浓密的叶子缝隙里往下落,裴时瑾从房中走出来,视线落在阮莹身上。长明进来禀报,说她想让自己帮忙写封信,这是小事,他倒不介意帮忙。
阳光将少女的面庞照得晶莹剔透,仿佛一朵水晶牡丹,少女莲步轻移,从树荫下穿过,停在他跟前。她的面容姣好,身段玲珑有致,在这小地方有这等佳人,的确有些意外。不过裴时瑾对这些事并无兴致,虽有一丝惊艳,只任由它闪过,并不往下细究。
阮莹盯着他的眼睛,嘴角始终挂着笑:“裴公子,打扰了。”
裴时瑾转身进门,只道:“无妨。”
阮莹跟着他的脚步跨进房中,余光将房间里的陈设扫过一遍。一张四折屏风隔出内外两间,里间看不清,外间一张四方长桌案,一张矮榻,一张圆桌配四只小凳。桌椅这些应当是老陈头家里原先就有的,但书桌上的笔墨纸砚显然是这位裴公子新添的,阮莹虽然不识货,也能一眼看出那笔墨纸砚都是好货色。真正的好东西即便不懂行的人看见,也能分辨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