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雪霁这样的剑客,下手一定又快又狠,不会让月莹感受到任何痛苦。这应该是他对敌人女儿最大的仁慈。
可是多少个日夜,他反复擦拭着剑刃,好叫银白的剑身能照见他的心。
最后他彻底放弃了他的计划,同时扔掉了那把断剑。
“断剑?”洛成玉已经闭上了眼睛。吃饱之后人就爱犯困,她此刻困极了,却因好奇雪霁与月莹小姨的往事而忍着睡意,身子摇摇晃晃,头一点一点的,偶尔睁开的眼睛迷蒙着浓郁的睡意,最后轻轻靠在了江蝉的身上。
江蝉僵直了身体,再不敢随便动,怕打扰了洛成玉的清梦。
“对。”江蝉继续讲述。
其实雪霁扔掉的那把断剑才是江湖无数人追捧的逐月剑,但在雪霁那一代人手中断了,可雪霁仍旧凭借着断掉的逐月剑打败并杀死了他的师哥,成为了五毒谷下一任掌门宗师,那一年他才十六岁。也就是那时,他悟得了一个真谛,那就是输赢的秘诀不在剑,而在人。
纵使是完好的逐月宝剑落在他师哥手里,他也有信心打败师哥。
他与师哥是真正的宿敌,没有惺惺相惜,只有打败对方夺取宝剑的好胜心。也只有在雪霁年长后,思及与师哥相处的点点滴滴,才生出一丝悔意——也许他当时不该下手那么果决,以至于师哥最后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完。
不过这并不影响他从小教导江芙蕊和江蝉视互相为劲敌,在将来谢师的那天决一死战。
大概这个人天生恶劣至此。
传到江蝉这里的逐月剑已经不是从千年前传下来的真正逐月剑了,不过因剑在江蝉手里,所以江湖上都以为逐月剑还是逐月剑。
听到这里,洛成玉已经坚持不住,小小的脑袋瓜就要滑落下去。
江蝉明明闭着眼,但是一下子就接住洛成玉的头。
洛成玉还下意识蹭了蹭。
“……”
窗外下雨了,淅淅沥沥的。
洛成玉感觉到冷意,在江蝉的帮助下缩回了被窝里。
江蝉要离开,却被拽住衣角。
“决战?”意识已经陷入昏睡的人儿还在关注江蝉的故事。
对,决战。
江蝉没有立刻挣脱洛成玉的手。
疯老道要说的事情大概和决战有关吧,准确的说是和他师姐有关。
想到师姐,江蝉就又想到谢七。关系像理不清的乱麻,任江蝉是耐心整理还是奋力挣脱都不得其法。
如果他能像雪霁一样狠心就好了。
想到雪霁的种种恶劣作为,再想想他和师娘之间的爱情往事,江蝉不禁感叹这乃是贫瘠的荒原开出的一朵绚烂之花。
一个连具体名姓都没留下的剑客,一个最不光明磊落的人,他的妻子是骗来的,徒弟是捡来的,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人替他承担了他最大的罪孽,可他却偏偏在诸多假意里暗藏那么一点真心,叫师娘心甘情愿留在他身边,叫师姐一心以剑为命,叫江蝉恨之不得其法。
江蝉根本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雪霁,有恩有怨,不死不休。
还好,他早已经入土了。现在,应该就剩下一副满是剑痕的骨头了。
任何人,无论生前的身份地位,脾气秉性,死后都是同一结局,这是最公平也是最不公平的一件事。
洛成玉显然也明白这一点。
她跟随江蝉在客栈休整了几天,在临出发去贵妃冢之前,她沐浴更衣焚香,想以最恭敬从容的模样去母妃的地宫再见她一次。
她知道,这次不同往次,她只能见到一片腐烂衣料下的白白森骨。
不过她不会害怕了。
任何人都有可能害她,只有母妃不会。母妃即使死了变成鬼,也会在地府为她祈祷平安。那虽是一片陵墓青冢白骨棺,但对洛成玉来说和奢华温暖的寝宫没什么两样,因为那里都躺着她最爱的人。
“我收拾好了。”
洛成玉打开门。
江蝉眼中闪过一丝情绪。
只见容貌迤逦绝世的女孩一身素衣,清丽脱俗地不似来自人间。从前盛满笑意灵动的琥珀色眼睛满载着悲伤惆怅,偶尔一转,湿漉漉的,像一片月色下的湖水被雨丝斜扫,美如仙子。月明宝玉和绿珠被洛成玉重新穿成一个简易的玉锁佩戴在胸前,玉照美人面,倾城有颜色。
“嗯,走吧。”江蝉说不出心里的感觉。
又觉得喜欢又觉得悲伤。
恰巧,二人视线撞在一起,江蝉深深陷入一片澄净的汪洋。
“就是这里。”一路上,江蝉没再和洛成玉对视过。
洛成玉心情紧张不安,宛如水中浮木,找不到落点。有心想靠近江蝉,却总瞥见他沉默着的脸,便收回视线,专心赶路。
贵妃冢建在青山中,远离皇陵里的其他陵寝。甚至再远一点就是非皇陵之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