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现在,站在他的遗体旁,看着这个躺在棺椁中,有着极为陌生面容的老人,我突然有些难过。
因为在他的手里,居然握着“鸦”的象征。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做,也无法再从他口中得到任何回答——他已经死了。
在这个时刻,我才清楚地意识到,我是真的彻底失去他了。
但这和我拿回“眼”并不冲突。
我在港口黑手党的事务所楼顶又坐了一晚上,直到第二天清晨,运送前任首领遗体的车辆驶出了事务所。
在今天之后,我们之间的缘分才算是真正被斩断了。
*
我拿着“眼”回到此岸与彼岸的交接之处,这里是妖怪们的领域,我的住所也建在了这里。
没办法,人世的房子越来越贵,夜斗那么勤奋地打工都没有固定的住所,更何况是我这种根本不出去兼职的百合音。
但这只是次要的原因。
更主要的原因是,我不太知道该怎么和人类相处。
百合音是城市的意志,理论上是不会消亡的存在。而人类的生命太过短暂,即便是被选择成为“鸦”的人类,其寿命也只会比普通人长上数倍。
于是乎我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
我曾经有过一个当阴阳师的朋友,那是平安时代的事了,有次我和他聊到了所谓“咒”的话题,他对我说了一句很有意思的话。
——名字便是最短的咒。
名字是一个人存在的象征,即便是已经死掉的人,只要还有人记得他的名字,那他便依旧存在。
神明也一样。
拥有的信徒越多,知道其名讳之人越多,其力量则越强大。但与之相对应的,如果不再拥有来自人类的信仰,神明也会因此消失。
所谓的神明,也不过是这种脆弱的东西。
虽然很鄙视夜斗那副三流神的落魄模样,但事实上,我对他的实力没有丝毫质疑。
即便是七福神那样的神明,里面有几个也换过不少代了。
但夜斗却是从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从平安时代便一直存在,直到现在也根本没有要消失的迹象。
我只是不太明白,像他这样强大的神明,就算是身为祸津神,也不该混成现在这种惨样。
不过说到底,我和夜斗虽然认识这么多年,实际上的往来次数却没有多少,其原因恐怕还要归咎于当初那场不怎么愉快的相遇。
在很久之前,夜斗曾经和我打过一场。
不是前两天那样的玩闹,而是实实在在、真刀实枪,彼此都带上了杀意的战斗。
作为祸津神的夜斗,那时候的名字还是夜卜,他因为接受了某人的委托想要杀死我的友人,我为了保护那人挺身而出。然而就算是现在回想起来,我也不会产生丝毫悔意。
我是真的很喜欢那个人。
所以无论如何也想保护他。
就算他的脸已经变得模糊,声音也在记忆中变得朦胧,但我仍记得,在那个草木繁茂的庭院里,那人用符咒化出的凤蝶落在指尖时他嘴角噙着的笑意。
我抱着即使为他而死也不会后悔的心情拦下了夜卜。
具体的过程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但毫无疑问,那样的战斗我不会再想经历第二次。那时候的夜卜和现在可不一样,他挥出的每一刀都是为了夺取对手的性命,不管站在他面前的是什么东西,他都会毫不犹豫地斩杀。
但我侥幸没有输给他。
被迫撤退的夜卜再也没有出现在我们面前。那之后过了很多年,人世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我和他都有了新的名字和身份。
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再次相遇了。
深蓝色头发的祸津神舍弃了那把陪伴他多年的绯器,也舍弃了那个代表着杀戮和灾祸的名字。
而我曾经拼尽一切想要保护的那个人,也早已走向了不可避免的衰老和死亡。
第5章
忘了说,我的那位友人名叫安倍晴明。
哪怕距离那时已经过去一千多年,他的名字也依旧活跃在人世。不仅如此,供奉他的神社香火一直都很旺盛。
明明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我才是神明,结果一千多年过去,他的名声反而比我高出了千万倍。
不过他能受到这样的尊崇,其实也不无道理,早在一千多年前,我就隐约察觉了他的与众不同。
分明只是个人类,他却把一切都看得过于透彻,以至于不管是命中注定的死亡还是与我缘分的终结,都能够欣然接受。甚至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能若无其事地告诉我不用再费心思去找他。
我当时就很想打人。
手都已经放到他脸上了,还是没能打下去——我只是摸了摸他已经变得苍老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