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不久之前还会不经意流露出孩童般稚气与茫然的少年站在墓园里,那是我第一次真正看清他的脸。他站在那个白色的小小墓碑前,低垂着眼睑的模样近乎虚无。
和那时相比,太宰的变化不可谓不明显。
和那时相比,我的变化也不可谓不明显。
原本在见到太宰出现在武装侦探社时,我还抱着侥幸的心理,觉得他不会认出我来,但没想到他的接受能力和联想能力竟远超整个武装侦探社。
在这之前,就连福泽谕吉,都完全没有看破我不是普通的猫咪。
安静着注视我许久之后,太宰又叫了一声我的名字, “百合音。”
我躲不掉了, “……是我。”
没有恢复人身,还是以猫的形态蹲在桌面上,太宰在听到我的回应后歪了歪头,“这又算是什么呢?”
我说, “算是久别重逢。”
港口Mafia的工作给我带来的影响还挺深刻,至少语言的艺术稍有提升,以前我最讨厌这种模棱两可的糊弄话,但现如今却自己都能说出来了。
或许太宰是有话要对我说的,因为在我眼里他就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但他不开口,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以前他蹲在河边,我问他在等待着什么,那样的气氛似乎也能套入现在的局面——他在等待着自己也不知道的东西。
这种安静模样的太宰让我觉得别扭,以至于我忍不住问他,“你不问我为什么会在武装侦探社吗?”
太宰想了想,“如果我问你,你会告诉我吗?”
并不会。
其实我觉得,既然太宰能够看出我来,那么只要在武装侦探社待的时间足够长,见到夏目漱石的次数足够多,他一定也能从中看出些蛛丝马迹。这只是时间的问题。
我犹犹豫豫地问他会不会把这件事情说出去,其实从他不在武装侦探社戳穿我,我就觉得他应该不会多管这件事,看着其他人被蒙在鼓里才是他的性格。不过出于稳妥考虑,我还是要为自己做一下暴/露后跑路的准备。
太宰扒着椅背,下巴抵着椅背的顶端,他轻声说,“不会的。”
听到这样的语气,我又恍惚了一下,然后听到太宰继续说:“以前那些关于你的事情,我也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吧?”
被这样一提醒我才发现好像确实如此,只是以前没留意到这些,关于我的存在、我的身份以及我的真名,他都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百合音就这么不信任我吗?”太宰露出几分伤心的神情,“之前你把自己的'真名'告诉我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因为获得了你的信任你才会这么做呢。”
如果换一个人在我面前露出这副样子,我绝对会立马心虚,但看着太宰的脸,盯着那张脸上流露出来的表情,无论那份“伤心”看起来有多么的真情实感,我都一眼看出了那是假的。
这样的直觉让我自己都愣住了。
明明我一点也不擅长察言观色,更不善于从人们的表情理解他们内心的想法,但是……这样的情况,似乎在某个时刻,发生了令我自己都惊异的变化。
使我几乎瞬间判断出这份结果的依据,是“太宰不可能会因为这种事情伤心”。
对他人产生如此笃定的想法,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太宰的脸,开始思考为何会变成这样,思来想去我想到了一种可能——或许,我对太宰这个人的了解,已经比我曾经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来得深刻。
被这可怕的想法吓了一大跳,差点连毛发都竖起来,下一秒我又警惕地瞪圆了眼睛,努力收敛自己外泄的情绪。即使已经没什么用了。
我对上了太宰的视线。
阳光穿过透明的玻璃窗,轻轻地覆在他的身上,黑色微蓬的头发似乎在泛着细碎的光点,他露出了一个与日光晕在一起的笑容。
'像是有什么东西失而复得一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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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领地又多了一处。
除了会客室的茶几、福泽谕吉的办公桌之外,太宰的头顶也成了我的常驻之所。
侦探社的社员们对此极其吃惊,尤其是国木田独步,他教训太宰时对他的代称除了“绷带浪费装置”之外,“猫爬架”的频率也逐渐增加。
“诶——”太宰软趴趴地瘫在办公椅里,忽然说,“国木田该不会是在嫉妒我吧?”
这样形容吧,如果国木田独步有尾巴的话,那么他此刻的表情,大概就是被踩住了尾巴一样。
偏偏太宰仿佛没有看到对方捏着钢笔的手上逐渐暴起的青筋,还在喋喋不休道:“因为百合音那么黏我却完全不理你……”
太宰的语气里满是明目张胆的骄傲和炫耀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