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当午伸出手,眯起眼睛,试图用这只不大的手,拢住整个天空。
她们的天空,从那场车祸就开始撕裂,如同瓷器上的冰裂纹,釉骨森森。
铜山西崩,洛钟东应。
再多的宽慰和舔舐伤口都于事无补。
存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
这两件事不是应该有的样子
但如何让它不要是这个样子却是千难万难,想一想都让人沉重或者绝望。
“人一辈子,究竟能不能追逐到最想要的东西呢?”
至于自己想要什么,郑当午想过很久,最开始的时候,她想要她和郑禾都能好好的,两个人一起把家撑起来,好歹有个家的形状。
后来,她只想要郑禾好好的,她实在太讨厌看见郑禾身上的伤口,看见她的汗水和隐忍。
她有时候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在犯贱,特别希望郑禾能和她吵一架,或者打一架,什么都行,只要郑禾脸上不再是那种虚伪的,虚弱的,一看就很假,假装成熟,假装大人的表情就行。
可不论她怎么做,郑禾都不会生气。
她甚至没有在她面前叹过气,只是沉沉地呼吸,垂下眼眸,为她收拾残局。
她总是不生气。
不生气,就让郑当午恼火。
她总觉得郑禾在装。
她总觉得郑禾心中其实也是有怨言的,对她,对这个世界,对命运。
她希望郑禾能把这些怨气发泄出来,最好发泄在她身上。
然后她就会用她最成熟、最稳重的神态,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让郑禾躲进她的怀里,安慰她,鼓励她。
呼吸吞吐呼吸,温度传染温度。
她们就是这个世上最亲密的,血脉相连,连骨同肉。
她也可以接纳郑禾所有不好的情绪,成为她在这个世界的安危。
可郑禾总是那么强硬,和茅坑里的臭石头一样讨厌。
到最后,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世上唯一能让郑禾崩溃的,不是别的东西,别的人,而是她自己。
只有郑当午才能最深,最重地伤害郑禾。
反过来,也是,只有郑禾,才能给予郑当午最深重的伤害。
血脉相连,亦是刀刃相向。
只不过,在郑当午还没反应过来这一点的时候,她就已经无师自通,在郑禾身上插了一刀又一刀。
但郑当午并不后悔,甚至有些战栗的痛快。
尖叫与哭泣都是尘间混乱的喧嚣,它们离郑当午很远,她的眼里,从来只有郑禾的一颦一笑。
真有意思。
第165章
“她既然这么笨,那我们是不是要帮帮她呢?”
郑当午眯起眼睛,她没有注意到,这个表情和郑禾眯起眼睛的幅度几乎一模一样。
金红小龙懵逼地摇摇头,不太懂郑当午的意思。
郑当午突然想起来昨天晚上,一切都还安静的晚上。
郑禾出去做饭了,她一个人趴在床上,轻轻抚摸着被面上简单的绣花。
月色如银面洒落下发光的碎片,钻进房间,落在她的身上,皮肤在月光与夜色里浸入粼粼的水波,像一场温柔的梦境笼罩住她,梦里是林中无人的湖泊,水中盈盈的月。
楼下是郑禾叮叮当当的做饭的声音,这个声音从她的婴孩时期贯穿到现在,从未停歇。
她甚至能通过这个声音判断郑禾正在做什么。
咚咚咚——
是在剁肉。
哐——
是在拿锅。
唰唰唰——
郑当午厌恶地蹙眉,是在切蔬菜。
她的思绪缥缈如丝,顺着月光钻到楼下,一点点描摹那个人的轮廓,贪婪地从这些动作里汲取热量。
她看到窗外的月色,沿着老旧的窗台铺满一整条白金的绸带。
窗外家家灯火散落,喧嚣遥不可及。
没人知道,那些祸斗将在天亮之后吞噬整个世界。
郑禾也不知道。
睡觉的时候,郑禾很快就睡着了,甚至有点小小的鼾声。
郑当午知道,她在广播降龙木,最近郑禾的神识总是沉浸在那些降龙木里,拯救那些和她没有半毛钱关系的人。
郑当午不理解她,但她也没有阻止她。
她不再说话,也不再思考。
宁静的房间,郑禾的体温与宽阔胸膛像一展厚实牢固的网,兜住了郑当午。
有时候郑当午觉得她们俩应该是双胞胎才对,在娘胎里就在一起,不然无法解释她现在的感觉。
近在耳边的稳定心跳,鼾声,有些沉重的呼吸,和遥远的夜中海潮的声音,在郑当午的脑海中如云雨和大海缓慢地交融,密密地包裹住她。
身下的枕头和床单是老旧的红底金丝样式,它们太旧了,连气味都属于过去,像农村里堆在墙头下晒着太阳的木桩,还有皮毛油亮的猫无声落在木桩上,又无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