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案前,提笔蘸墨,却悬腕良久未能落下。
窗外一阵微风掠过,吹得烛火摇曳,在谢余年脸上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
片刻后,他将写好的信细细折好,叫来了七尹,“明日一早,将这封信送到蒋府。”
“是。”七尹躬身接过,立刻退了下去。
谢余年坐在檀木椅上,闭目养神。
他答应蒋晏清的事,要完成了。
五年前,他回到京城时,第一个寻上门的便是蒋晏清。
那应是个雨日,蒋晏清执伞而来,站在院前的水洼中,伞沿滴水成线,打湿了他的袍角。
谢余年隔着门缝打量这个不速之客。
那时他满身戾气,看京城里的谁都不顺眼。
“谢余年,你甘心吗?”
他听见蒋晏清这样问。
“我可以助你扳倒摄政王。”
谢余年挑眉,饶有兴趣地看过去,“条件呢?”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为秦屹平反。”蒋晏清的声音清朗如玉磬,却有压抑不住的恨意。
秦屹。
这个名字像一把钝刀,猝不及防地扎进谢余年心口。
他同皇帝说的确实是实话,他与秦屹不熟。
但也不是毫无接触。
那时他虽在边关长大,每年年关也能随父亲回京述职,在京城住上一月。
秦屹是秦家大公子,芝兰玉树,温润如玉,是人人称赞的世家公子。
而他,比秦屹小几岁,在边关养成了他桀骜不驯的性子。
京城世家的公子们好穿着锦缎华服在宴会吟诗作对,他瞅着牙痒痒,只想将这些花拳绣腿的贵胄子弟打得落花流水。
因此在京城的风评多是“疯狗”、“毫无礼数”之类的。
年轻的世家子弟之间多有排外情绪,但秦屹没有。
他好像对谁都是那副温和的样子。
有一次,谢余年在酒楼要了间雅座,小二刚端上热酒,隔壁就传来一阵肆无忌惮的谈笑。
“那个谢家的小疯子,昨日在校场又把王家公子打得鼻青脸肿。”
“边关来的野人罢了,不懂规矩。”
笑声刺耳,谢余年肆意惯了,当即握紧了拳头,就要踹门而入。
却听见一道清越的声音响起,“谢大将军镇守边关十余载,退敌千里,保我朝太平,虎父无犬子,谢小将军虽性子烈了些,却是将门本色,日后必成大器。”
雅间里霎时安静下来。
谢余年的手悬在半空,这是他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见“谢小将军”这个称呼。
“秦兄何必为那蛮子说话?”有人不服气地嘟囔。
“就是,他上次还当众羞辱李兄......”
秦屹轻轻放下酒杯,“谢小将军初到京城,不习惯我们的规矩情有可原,倒是诸位,”他抬眼环视众人,声音依旧温和,“背后议人是非,岂是君子所为?”
是个好人。
谢余年心想。
可惜他不是。
屏风被一脚踹倒时,木框碎裂的声音惊得满座皆起。
谢余年拎着酒壶跨过残骸,目光灼灼地盯着方才说话最难听的那个蓝衣公子。
“谢、谢余年......”对方脸色煞白,连连后退。
“方才不是挺能说吗?”谢余年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牙齿,“来,当着我面再说一次?”
他将那几人全打了一顿。
只是没打秦屹就是了。
只可惜,芝兰玉树的秦家大公子被冠上污名死在了狱中。
谢小将军成了质子再也上不了战场。
第158章 寂照庵
“谢公子?”蒋晏清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摄政王构陷秦兄,为的是除掉朝中清流,好为他夺权铺路。”
“在下愿倾蒋家之力助公子扳倒摄政王,只有一个条件——替秦屹洗刷冤屈,还他清白。”
蒋晏清同秦屹自小一起长大,怎能容忍有这么个污名在秦屹身上。
只是荣国公府一府荣辱皆在荣贵妃一人身上,仅凭他一人无法撼动摄政王分毫。
于是便想到了谢余年。
“好。”谢余年很快应下,几乎没怎么犹豫。
蒋晏清似乎没料到他会答应得如此干脆,微微一怔,“当真?”
谢余年暼了他一眼,“善心发作,不行吗?”
......
次日清晨,荣国公府后花园的练武场上。
蒋星野一袭劲装,手中长剑如银蛇吐信,在朝阳下划出道道寒光。
一套剑法练罢,他额上已见薄汗,却听回廊处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做什么呢!”蒋星野收剑回鞘,高声道。
一个小厮低着头匆匆走过,闻言吓得一哆嗦,手中信封差点掉落。
“或辛?”蒋星野眼尖,几步上前拦住,“你手里拿的什么?”
或辛是蒋晏清的贴身小厮,见蒋星野过来,忙行礼道,“回二公子,是谢府送来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