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我只见过夏荷娉婷,没见过冬雪皑皑,是遗憾,见过你弱冠眉间的英气,没见过你花甲额上的皱纹,仍是遗憾。”
“所以啊,好好活着,或许……还有再见之日。”
沈妄骤然红了眼睛。
他恼怒的翻了一个身背对着姬离,“姬宁宣,你总是食言。”
……
第二日,鹤清词去了朝堂。
姬离则撑着伞,悄无声息的出了皇宫。
她这一生都在为国征战,从无一日自在。
后来更是为了报仇,为了一统天下而宵衣旰食,从不曾好好的看看这天下。
她想踏过漱玉涧浮动的碎光,循着褪色经幡指引的旧径,驻足在藏经阁飞檐下。
看一场落花逐流水,听一支琵琶说离殇,寻半卷残谱里前朝乐师遗落的指温。
人的宿命,则是尝遍悲欢离合,接受生老病死,看透盛衰轮回。
……
姬离独立山巅,俯瞰万里苍茫。
千峰负雪,如披缟素。
江河凝冰,似挽长练。
这人间浩荡,此刻竟静得只剩下一缕风,绕着她渐冷的指尖徘徊。
忽有孤雁掠过长空,哀鸣刺破云霭。
她望着那黑点渐远,忽然轻笑一声,指节一松....
描着青荷的油伞脱手而落,在万丈深渊中翻飞如凋叶。
伞骨断裂的脆响尚未传回崖顶,她已如折翼之鹤,仰面倒入茫茫雪幕。
她原不过是这天下万千落英中最薄的一片,命数比长明宫檐角融雪还要短三分,偏这单薄脊背,竟扛住了九鼎山河的重量。
再无法撩起这青山万古不变的沧桑。
……
朱雀城
朔风卷地,白草摧折,朱雀城堞垛凝霜,雉堞如刃,割裂昏晓。
护城河早冻作青琉璃,冰纹裂处,犹见去秋箭镞锈色。
戍楼角铃噤声久矣,铁马冰檐下,悬着三寸凌锥,时有饥鹰掠过,翅风扫落墙头积霰,簌簌如撒盐。
暮色沉降时,烽燧残烟与冻云纠缠,竟绞成一段褪色的猩红。
陆昭正在帐中擦拭那柄玄佩剑,忽然"铮"的一声,剑身毫无征兆地断在掌心。
碎刃映出他骤然收缩的瞳孔,像塞外突然熄灭的烽燧。
"报!"亲兵闯了进来,带进一蓬腥冷的雪沫。
“主上……宫车宴驾了……”
陆昭浑身一僵,断剑的裂痕里慢慢渗出血珠,沿着他掌心的纹路蜿蜒而下。
案头那盏兽形铜灯"噗"地灭了,灯油凝成混着血丝的琥珀。
朱雀城最冷的冬夜,此刻才真正降临。
陆昭眼睫极轻的颤了一下,像是被风雪迷了眼睛,又像是要抖落什么不该听见的东西。
喉结滚动半寸,却再也没有落下。
这一刻,他只觉得有冰锥顺着经脉往心里钻,似要冻得五脏六腑都凝出霜渣。
片刻,他才低笑出声。
“呵呵……竟敢行这诅咒之言,简直大逆不道!”
“来人,拖下去!脊杖四十!”
第718章 看着膝下儿女成群
士兵一怔,下意识的看向陆昭,连忙跪了下来:“将军明鉴,这是宫里传来的急报。”
陆昭手颤了颤,良久,他才接了过来。
陆昭的指尖在信笺上微微发颤,薄薄的纸张仿佛有千钧之重。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几行字上,瞳孔骤然收缩,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额角青筋隐隐跳动,握着信纸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纸张边缘被捏出细碎的褶皱。
他忽然低笑一声,笑声里带着几分嘶哑,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至极的笑话。
可那笑意未达眼底便凝固了,嘴角扭曲成一个苦涩的弧度。
喉结上下滚动,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窗外飘进的雪花落在信纸上,墨迹在湿润中渐渐晕开,陆昭却恍若未觉,只是缓缓抬起空洞的眼睛望向虚空,仿佛要看穿什么似的。
良久,他将信置于烛火焚尽。
“严谨一点,她只是出宫之后便再未归来,不是死了!”最后一句他咬得很重,连呼吸都带着轻微的战栗,像是被人当胸捅了一刀。
瞧着他这个样子,传信的士兵没敢多待,连忙退了出去。
……
暮雪簌簌,天地俱寂。
陆昭独自登上城楼,玄色大氅被朔风卷起,猎猎作响。
他负手而立,目光越过茫茫雪幕,望向玉京的方向。
“姬离,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余微踏雪而来,靴底碾碎薄冰,在阶前留下几道凌乱的印痕。
她静立良久,终于低声道:"将军……可要回京?"
风声呜咽,似谁在低泣。
陆昭未答。
信笺上的字句犹在眼前。
是鹤清词命人送来的。
很简短的一句:她中了北疆诡毒,无解,独自出宫之后便再未归来,留下绝笔书信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