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宫群臣人心惶惶。
窦阁老依旧大多时候都沉默不言。
少年皇子也将那些聒噪的人,都拒在了门外。
他心下纷乱地翻着寝房中的书,翻着翻着,竟然翻到一本给小孩子启蒙的史册。
他拿起那本启蒙书,多翻了几页。
给他启蒙的,是贵妃娘娘从永定侯府请来的余先生。
余先生最是耐心,将其书上这些历史典故,怕他听不懂,就掰碎了嚼烂了,编成小孩子才能听懂的话,告诉他。
他某次课后,突然问了余先生一个问题。
“先生讲的历史典故里,缘何有许多皇家兄弟手足之间的打杀?听着骇人。”
余先生闻言一愣,又叹一声。
“皇权之下,天家难有手足真情。”
可他却听着更加害怕。
他也有弟弟了,不是逢祥,而是娘娘刚生下来的小四弟,逢祯。
他惊怕地问先生。
“先生,我与小弟不会也如此吧?”
先生一听,连忙摆手。
彼时太子大哥尚在,但先生却告诉他。
“这不会。娘娘视殿下如己出,殿下在娘娘身前长大,与小殿下最是亲近,必然兄友弟恭。”
他心里安实了一些,只是带跑回了娘娘宫里,一眼看到娘娘就站在殿前的庭院里等着他下学,他如乳燕飞起来一般,就扑到了娘娘身前。
那日,他不知怎么突然出声。
“母妃……”
“嗯?”
娘娘顿了顿。
他以为娘娘会责怪,毕竟这称呼在宫中再不能乱喊。
可娘娘却将他团团抱在了怀里,只是跟他嘘声,“咱们别让人听见!”
他又惊又喜地不住点头,将脑袋彻底迈入娘娘的怀中。
娘娘就是他的母妃,若是哪日母妃不要他了,他该怎么办呢……
少年翻着那本启蒙书,从第一页翻到了最后一页。
书上不知记载了多少天价手足之祸,兄弟阋墙,最后的结局,大多只会被外人得利,攻入其中。
合上书,他闭起眼睛。
“我与小弟,也非要走到这一步吗?”
*
隐蔽的一处院落之中。
锦衣卫与大内侍卫,里三层外三层地镇守其中。
“这处安静,一点纷扰都没有。”
瘦削的男人换下龙袍,只着一身褐色龙纹锦袍,悠然摇着扇子,坐在树下的凉爽风里的摇椅上。
他道了一句,有人在旁应和。
“皇上所选此地甚好。”
是兖王。
皇帝笑笑,“可惜眼下还不能立刻知道,京城和行宫都欲如何应对?”
兖王低着头,“那必是在皇上意料之内,逃不出陛下掌心。”
皇上更笑了,扇子摇着,不断给自己送风至此。
“文武百官可都嫌弃朕啊,先皇更是厌恶。厌恶朕是他和鞑靼部族的贵女所生,将我弃在后院里独自长大,见到我也从没有什么好神色,那么多儿子,他哪个都疼,传位给谁犹豫不决,但独独不想传位给我。”
“可朕的那些皇兄都没用啊,这皇位,到底还是传到了我这个有半边鞑靼血脉的人身上。”
兖王不便在此处应声。
他是无意间知晓的此事。这样的辛密,知者必死,他唯有一心跟紧皇上,才能存活下来。
眼下他听着眼前的皇帝越发愉快,虽咳了几声,却止不住脸上笑影。
“先帝传位于我,万般不甘,可却不敢昭告天下。只能嘱托了他最是看重的杜致礼。即便没有明说,去也暗示杜致礼盯着我。”
“偏偏,杜致礼还真就以为他可以当那拂臣。”
“拂臣,”他哼哼作笑,“违抗皇命,不将君王看在眼中的便是拂臣。我岂能留他?”
兖王默然。
那年,杜致礼回京复职,皇上就派了最是敬重杜致礼的魏玦,亲手去杀他。
杜致礼死了,他也过验了魏玦可以用。
那年轻人有什么办法,他父亲知道太多,他不为皇上做事,他满门都得死。
毕竟明面上,皇上是魏妃的儿子。
关于杜致礼,一个死了多年的人,他早已不放在眼里。
他只道如今的局面,“朕可是煞费苦心才谋得此局,为此还献祭了荣昌伯。”
“真是没想到,”他摇着扇子,点了兖王,“朕本是让你,去鼓动那些举子将他气死,料想他身子也受不得气,不想他竟是个烈性的。”
兖王这次接了话,他说是,“臣也没想到,那些书生一激,他竟挥剑自刎了。”
“自刎好啊,这把火一下就烧起来了。眼下,朕就等着两边都起兵打起来。”
皇帝瘦削的脸颊上,眸色幽远。
“朕这个皇帝还没死,他们就敢各自起兵,皆是造反。”
“文臣武将都以为朕不堪大用,无人将我放在眼里,都等着我死,待我一举将这两方都料理了,倒是要看看他们的脸色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