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即他便立刻被林司曹殷勤地引至男客那一桌,与姚爷爷一同坐着,侧头伺候着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姚爷爷吃饭,竟真就这般撇下她,面色如常与邻人叙谈起来。
害得姚如意吃席时都吃得气鼓鼓的,生生多吃了一大碗饭!
如今给他台阶下,他竟然还不下!姚如意是真有些气了,心想这样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男人不要了,丢雨渠里冲走,挂风筝上吹走,拴孟家那倔驴上驮走!她再也不理他了!
可就在她往里收回手时,他却忽地手掌一翻,将她整只手牢牢攥住。衣袖随之荡开垂落,加之夜色浓郁,将他们交叠的手盖得严严实实。
姚如意猛地扭头去看他,可他却没有看向她,目光定定地远望着姚家门前在风中微微晃荡的“杂货”招子。
她盯着林闻安那如古井无波、瞧不出半点端倪的侧脸,后槽牙忍不住磨了磨。还不说话,那还是绑风筝上丢了吧!她指尖再试着往外抽了抽。
他面上依旧沉静如水,不发一言,袖底的手却骤然收得更紧,非但不放,反张开五指,掌心抵着她的掌心,寻着她的指缝,一根根、一节节地嵌入、扣紧。一大一小两只手,便如河蚌般严丝合缝地交叠贴合,再难分离。
如此不容置疑地,不许她挣脱。
姚如意心头猛地一撞,再不敢妄动,只乖乖任他牵着。
“在尤家时,并非能好生谈及你我之事的场合。”似乎能感受到她已平静下来,才微微侧过头,垂了眼眸轻声说道。
或许是夜深灯暗,他的眸色也比平常更深更黑也更深邃沉静。
姚如意心虚地点点头,幸好她只是普通的穿书,没人知道她刚刚在想什么,顺道……她赶紧把她心里那个已经被她拴在风筝线上的林闻安小人放了下来。
之后两人没说话,但直到快走到姚家的院门前,他都没有松手,两人十指交握着,他的拇指指腹一路都无意识地摩挲着她凸起的腕骨,两人的掌心也都有些热湿了。
但就在要迈过门槛时,他却一转身,牢牢牵着她,将她拉进了杂货铺里。
铺子里没有点灯,比外间巷子更黑,眼前漂浮着浓淡不一的墨色。眼适应了些,才辨得出更深沉的是货架轮廓,稍浅些灰暗的是过道。
整间铺子如置身水底,唯窗棂缝隙处,漏进几丝微不可察的浮光。
林闻安牵着她,一步步向铺子深处走,直走到货架最幽暗的角落,才蓦地停步,松开了手。他像一尊沉默的碑影,立在姚如意面前。
周遭太暗了,几乎看不清他眉目,只能辨出一个高大挺拔的轮廓。然而奇怪得很,她竟能清晰地感知到那道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不再是平日的内敛持重,而是隐忍克制的,带着一种她从未感受过的、沉甸甸的情意。
她忽然,好似看到了他这两日内心挣扎的结果。
姚如意心头那点鼓噪,竟奇异地被这目光熨平了。她正想说什么,却听见他叹息:“我想好了。”
“如意。”
随着他低沉微哑的声音,他向着她倾身过来。
“你不必再试探了。”
“此时此刻,即便违背了圣贤之训,即便未及禀明高堂,即便忤逆了世情礼数……”
他清楚地知道此刻私相授受、男女相亲的代价,但他一整夜未眠,深思熟虑、反复权衡后,内心里那些高高竖起的藩篱、世俗枷锁与道德标尺还是被他尽数亲手推倒了。
他在黑暗中深深地凝视着她。
“我们成亲吧。”
话音未落,带着一丝决绝的意味,那挺拔的身影已向她倾俯下来。
黑暗中模糊的眉眼,渐渐从浓稠的夜色中挣脱出来似的,在她眼前越来越清晰。他的鼻尖轻轻蹭过她的鼻翼,一双手稳而小心地托起了她的下颌。接着,唇上便落下一抹微凉的触感,唇瓣也被轻轻含住。
刹那间,万籁俱寂,思绪空白。
只剩下一个傻傻的念头:
原来他的唇那么软。
***
程娘子领着今晚异常沉默的儿子,行至家门口,掏出钥匙开了门锁,抽掉门闩。母子俩先后侧身进屋。程娘子先点起灯,又回身将门闩重新插好。再转过来时,瞥见程书钧落寞的背影已闪进了自己卧房。
她在原地立了片刻,终究还是擎着油灯,上前敲了敲儿子的房门。
里头无人应声,她便轻轻推开了。
程书钧不曾点灯,屋里黑漆漆的。他连衣裳也未换,便歪歪地倒在床榻上,腿还斜斜拖在地上,显是极疲乏了。程娘子默默举灯坐到床沿,侧头见他脸埋在被褥里,便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背,轻声道:“洗洗再睡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