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闻安点点头,顿了顿又问:“没了吗?”
这话一出,姚如意惊喜地坐直了,还能再提要求啊?
于是彻底来了精神,又壮着胆子把她想弄自习室的事儿也细细说了,更有些难为情地扭捏着晃了晃手指:“……原本我想在自家院子廊下挂些帷幔,置几个手炉,只招三五个学子先试试。可前几日瞧了瞧收回的问卷,好些学子都盼着早些开办,约莫有十几二十人来铺子里问询过,我便又想,廊下位置指定是不够的,还是正经在夹巷里租赁一间房,正经经营起来为好。只是我问过孟员外,如今夹巷里的空屋子只剩两套,全是犯官抄家收没后空下的,外头房务店中人都没资格买卖出租,房契在朝廷手里呢。若二叔得空,不如替我问问,跟官家租一间房需多少银子,能不能便宜些……”
以官家那事事都要“折价典卖”的性子,姚如意说到最后也没了底气,实在只敢问能不能便宜点儿出租给她。
林闻安明白了,再次颔首应下:“知道了,我来办。”
便走了。
姚如意望着他那副公事公办的背影,心底又泛起一些莫名其妙的怅然若失。那种心幽幽往下一沉的感觉,叫她自己都有些受不了了,猛地往后仰倒在床榻上,发了会儿呆,又抱着兔子玩偶自言自语,之后还把脸埋在兔子里无声喊叫了几声。
她在床榻上烙饼似的翻来滚去。
她可能真吃坏脑子了。
约莫又候了半个时辰,巷中依旧阒无人踪,姚如意便关上窗,落了铺子的门闩。踱回院子时,先去看了看汪汪和大黄它们,掀开被炉周围的被子,它们都窝在里头挤成一大团睡觉呢。
幸好它们也没事,姚如意将手伸进去挨个揉了一把。
灶房里,丛伯领着三寸钉和丛辛洗米洗菜,预备熬粥。三寸钉和丛辛他们俩不愧是平日里常干活儿的,身强体壮,几乎是吐过第二日便能下地了,第三日都恢复正常了,半点看不出曾中过毒。
她看了眼那一大锅粥米,便叹了口气,又往姚爷爷屋子里一探头。
老爷子正替她收拾那些老旧的书籍、课业,眯着眼一份份拿出来看。其他教辅材料还需些时日编修,姚如意便想先把国子监的优秀诗文集理出来,可姚爷爷好似各个都看不上眼,嫌弃地这个扔到筐里,那个也搁在一边。
不过,姚爷爷还是有所得的,择选出来了十几篇满意的,摞成一叠。姚如意好奇地喊了声阿爷,把桌案上姚爷爷千挑万选出来的策论、时文以及一些诗词翻了翻,之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些能入姚爷爷眼的昔日学生课业,都是一个人的。
也不是旁人,每一份的署名都是“林闻安”,而且还都是他十七岁前写出来的。姚爷爷全都留存得极妥帖,纸张虽泛黄了,却一张张连边角破损都无半点残损。一看就知晓,他对这课业十万分的满意。
她深吸了一口气,好好地将这些文卷归置齐整。
可恨的学霸,可恶的二叔。
当年他在国子监肯定是其他学生的一生之敌。
之后她反正也无事,便也蹲下来帮姚爷爷大致规整,这些堆了好几个箱子,阿爷一个人还不知要弄到几时呢。
收拾的时候,她竟然还发现了这么多年姚爷爷和林闻安往来的书信,也攒了厚厚一大箱子。姚爷爷将每一封书信都按时间从封套里取了出来存着,是以一眼便能瞧见内容。
姚如意见是书信,本不敢看,可姚爷爷瞥见她伸出又缩回的手,笑道:“不妨事,你尽管看。”
她心头一动,仰脸冲姚爷爷笑了笑,她确实想看。
以前的二叔是怎样的人啊?她其实也时常想。
书信跨度整整八年,师生从最开始相互慰问身体、互荐民间良医或药方,到分享许多日常琐事,每封信都写得很长,末了却总会殷切地落下“盼安好”几个字。
姚如意起初蹲在地上看,后来席地而坐细读,从午后到日落,看得既唏嘘又觉温暖,竟有些看不够。
先前那叠姚爷爷整理出的二叔的文章,她瞧不出究竟好在哪儿,但是书信里的点点滴滴、一字一句,明明是最为寻常的语言,她却看出了林闻安与他人最为不一样的,不是辞采,而是心境。
尤其林闻安最开始因伤重不能起身,在床榻上躺了两年,只能靠父亲背着到院子里走一走,这样苦闷痛苦的日子,他几乎度日如年,但他却在信中对姚爷爷说:“一日,窗前来了只麻雀,头圆身短,站在晨光里梳理羽毛,学生奋力伸长手臂,终于将米粥撒到窗沿,笑看它低头一粒粒啄来吃尽了,便觉这人世尚有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