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
沈庭植猛地拍了下桌子,“陛下此番对梁国势在必得,若能吞并大梁,此则大魏万世不灭之功绩,岂是你说不打就不打的?!”
少年冷冷道:“万世不灭之功绩,实则,是数万条人命。”
沈庭植看着他,沧桑深沉的面容在摇曳的灯火下透着冷硬,“一将功成万骨枯,”他缓缓道,“你自幼随我征战,并非不知道这个道理,如今怎会变得如此儿女情长,优柔寡断?说,在大梁究竟发生了什么?”
少年沉默片刻,紧绷的下颌线如一片削薄的冰,透着倔强。
“我心悦大梁永昭公主,已与她私定终身。”他说。
沈庭植霍然起身。
“你——你、”男人指着他鼻子,厉声喝道,“你就是为了她才来同我求情的?我看你是被这女人迷昏了头,被人利用了还帮着人家说话看,我告诉你,你趁早死了这条心,你与她绝不可能,我不同意!”
少年猛地起身,微红的眼底深深盯着男人,一字一句道:“她没有利用我,她对我是真心。”
沈庭植冷冷道:“执迷不悟。”
少年猛然攥紧拳头,深吸一口气,“你若伤她,我此生不会再原谅你。”他最后看一眼男人,转身推门离开。
身后传来男人的怒喝:“岂有此理!你为了这女人要与你亲爹反目不成?!”
少年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再后来,得知沈忆身死,他没有指责怨恨沈庭植,只是执意出家,一去六年,直到沈庭植过世,也没有再见他一面。
人死灯灭,唯余千里孤坟。
沈聿收回飘远的思绪,凝视着石碑,轻声道:“你对大魏尽忠一辈子,沈忆在你眼里,是敌人,是要斩草除根的祸患,可我不仅帮她复国,如今还娶她为妻,若你还在,想来又要痛骂我。”
顿了顿,他说:“无妨。”
“反正从小到大,你也从未赞同过我。”
“今日是你忌日,我来只是告知你我已婚娶,你同意与否……无关紧要。”
说完,沈聿站起身,准备离开。
然而刚转过身,他忽然止步,望着前方。
几步远的地方,穿着织金凤仙裙的女人站在斜阳影里,望着他,叹了口气。
“原来是因为这件事。”
-
回了宫,夜间就寝时,沈忆翻出一卷册子,递给沈聿:“喏。”
“这是什么?”沈聿接过来,翻了两页,讶然抬眸,“我父亲的札记?”
沈忆跳上榻,钻到他怀里,“这可是我之前好不容易从他书房里找到的,翻开看看。”
沈聿圈着她,下巴搁在她头顶,翻开册子。
前面几页都是兵法心得,翻过之后,沈聿的指尖停在一页上。
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平康十七年八月初十。
今日路遇一孤女求救,身后数人持刀追杀,衣衫褴褛,赤足狂奔,余拔刀救下,眉眼肖似梁后,遂查……
心跳忽然快了起来,一个难以置信的猜测在脑海中浮现,沈聿立刻往后翻。
平康十七年八月二十六。
经查,此女确为梁国永昭公主,失父丧母,流离孤苦……遂另取别名,收为养女。禀上:永昭已死。
短短数行字迹,沈聿却像是看什么天书一般盯着看了许久,他紧紧攥着册子,指尖微微发白。
原来沈庭植……早知沈忆的真实身份。
“比起这个理由,”沈忆纤细的指尖点在“失父丧母,流离孤苦”这八个字上,悠悠地说,“我更愿意相信,他是为了帮他儿子护好心爱之人,不叫他儿子伤心,你觉得呢?”
说完,沈忆转过头看向他,她头顶的发丝蹭过他的下巴,毛茸茸的。
沈聿低头看着她,声音忽而凝涩:“我从未想过……”
从未想过沈庭植这样一个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奉为圭臬的人,竟会欺君罔上,冒着抄家灭族的风险,护下与他不共戴天的敌国皇室血脉。
亦从未想过,六年来沈庭植默默承受着本不该承受的怨恨,却未有一句怨言,只是亲手将长大后的沈忆送到他身边,然后与世长辞。
“咦,这里好像还有一封信。”
沈忆指着书页中露出的一个小尖角。
沈聿抽出夹页,展开来,果真是沈庭植的亲笔信。
吾儿沈聿,展信佳:
汝幼时,吾言凛凛,色厉厉,鲜有夸赞而多训斥之语也,今汝虽成佳才,然疏离寡言,不合于群,与吾少有温情。近年午夜梦醒,后悔不已,父子生疏罅隙至此,乃吾之过。
公主永昭,汝心悦之人,聪颖慧敏有大才,然汝与其尚有心结,此为吾向汝隐去其所在之因由,吾去后,汝若归视吾,得见公主,自皆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