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将互相对视,一片缄默,没有人肯出来解这盘死棋。
最后还是军中职位仅次于安淮北的副将王昶站了出来,道:“启禀陛下,如今之计,看来只能退守仪陇城中。”
周军如今正驻扎在仪陇城外百里,退守城中便是基本放弃了主动进攻大楚的机会,只能等楚军来打。
沈忆微微蹙眉。
王昶接着道:“虽然退守城中会失去与楚军交战的先机,可一来,我军有城池做靠,即便楚军攻来,也不至于,二来,我军只是在城中暂避风头,等后方粮草一到,我军仍可再次出征,反攻回去。”
众人纷纷点头,沈忆思忖片刻,颔首道:“看来也没有别的法子了,既然如此,那便依将军所言,明日一早,整军出发回仪陇。”
沈忆话音刚落,旁边忽然有人道:“不行。”
这话说得极其突兀又不合时宜,众人下意识皱着眉循声望去,看到那人是谁之后,皱起的眉头瞬间松开了。
这位林参将自打来到军营中起,说过最多的话便是,不行。
他从不拐弯抹角,都是果断干脆地直接把“不行”两个字甩人脸上,对他们是这样,对安淮北是这样,现在对陛下,他也是这样。
林淮刚进军营时,大多人都愤愤不平,觉得此人整日带个面具装神弄鬼也就算了,说话也嚣张傲慢至极,他们商讨半天出来的计策,他两个字就打发了,实在叫人来气。
可后来,事实一次又一次地证明,林淮是对的。
而他们也渐渐发现,林淮并非他们想象中的傲慢,他只是不爱说话。
除了这一点让人观感不太好之外,这个谜一般的年轻男人剑法高绝,对待下属毫无架子,冲锋陷阵从不推脱,还有一种堪称恐怖的洞察力和极其惊人的判断力。
所以这一次,在林淮说出这两个字之后,没有人反驳他,而是都沉默着,等待他下面的话。
果然,林淮很快说出了他的判断:“决不可退守仪陇。”
沈忆看他一眼,像对待其他任何一个下属一样,淡淡问了句:“为何?”
“运粮军虽比不上大军作战经验丰富,却也绝非毫无还手之力,此次几乎全军覆没,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楚军有备而来,早就算好了时机在此设伏。”
有人终于忍不住上前打断他:“这不废话吗?我们也知道运粮军是遭了埋伏!”
“这当然不是废话,这是最关键的一点,”沈聿冷静地道,他伸手指向身前舆图,“运粮军在雁鸣谷遇伏,而雁鸣谷正与楚境接壤,若我推测得不错,楚军定然早就秘密在此布设了军队关卡,目的就是为了日后能常常在此设伏,彻底截断运粮军。”
此言一出,众人神色都变了。
他们虽然都知道运粮军遇伏极其糟糕,却不曾想到,在这层表象之下,还隐藏着更致命的危险。
王昶皱起两道浓眉,道:“虽则你说得有理,可据我军潜伏在大楚军营中的细作传回的舆图来看,楚军并未在雁鸣谷附近设卡,而是在距雁鸣谷数十里之外的延昌城外派了驻军,若依你所言,这又作何解释?”
“答案很简单,”沈聿收回手,淡淡道,“舆图有假。”
众人皆惊。
沈聿道:“若我是张铭照,一个小小的延昌根本不值得我调兵遣将,运粮路上的必经关口雁鸣谷远比十个延昌重要。舆图固然重要,可谁又能确保传递消息的人没有半分弄虚作假?故而只能参考,不能尽信。”
话音刚落,男人的身形忽然僵了一下。
这一瞬,他眼中霎时如拨云见日,仿佛忽然洞悉了困扰他数年之久的谜团,亦像是终于找到了苦苦思索多年始终不得其法的答案。
负在身后的五指缓慢收拢,握紧。
沈聿垂下眼,片刻,再抬起眼时,眸色仍然一如既往的深沉平静。
众人并没有注意到男人身上如此细微的变化。
王昶沉默半响,看向沈忆。
他怎样认为的并不重要,此时此刻,沈忆才是那个最后拿主意的人。
沈忆并没有急着做出判断,只是不动声色地问道:“若你所言为真,然后呢?”
沈聿道:“若我所言是真,则后方粮草短时间之内必然运不过来,而我军若退守仪陇,便是正中楚军下怀。试想,我军只能在仪陇城内固守不出,而后方粮草不能及时运达,待到粮草耗尽之日,我军便只能放弃仪陇,一退再退。”
“仪陇若失守,”沈聿缓缓道,“我军和楚军日后在西南的博弈将彻底陷入被动的局面,后果有多严重,不必我再说与各位听了罢。”
听到这里,众将皆倒吸一口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