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个月过去,沈忆早忘了自己后宫里还养了个男人。
这日难得事少, 月亮刚在天边露脸, 暗蓝暮色拢下来, 广阔寂静的宫城浮起灯海, 沈忆早早回了朝阳宫。
刚迈进寝殿,远远瞧见一道挺拔如松的人影坐在窗前,男人手里握着一卷书读着, 满头墨发垂散在身后, 露出一截瘦削冷白的下颌线。
沈忆突然止步,仿佛有一只大手紧紧扼住了她的喉咙,她不敢呼吸,心脏一瞬间不受控制地疯狂跳动起来, 拼命挤压着胸腔中本就稀薄的空气,浑身的血液像是凝固住了, 她僵在原地, 怔怔地看着那模糊遥远的侧影。
眼前忽然起了雾气, 眼前的身影不知不觉变了形, 在她眼底映出一个熟悉的倒影。
这时, 那人转过脸来, 笑着唤了句:“陛下今儿回来的倒早。”
雾气倏然散去, 后面无比清晰地露出了赵蕴之的面容, 沈忆缓慢地眨了下眼, 心头那刹那狂涌而出的惊喜像装得满满当当却突然漏了底的麻袋,骤然空了。
任凭心沉下去,沈忆面上半点不显,只是脚下拐了个方向,转而朝着膳桌走过去,“过来用膳吧。”
赵蕴之坐了过来。
席间赵蕴之其实很少动筷,大多时候都在说话,沈忆和他相识多年,早就领略过这人妙语连篇逗人开心的本事,跟他说话实在是一件极享受的事,只是沈忆近日来确实累得紧,没什么心思回话,大多时候只是笑笑。
菜过五味,沈忆的眸光无意间落在男人面上,虽然说了这么久只得她几句敷衍的回应,赵蕴之眼里也没有一丝不耐,眉眼含笑地看着她,仿佛能跟她坐一块用膳是什么天大的喜事一般。
沈忆看着他,半响,微微挑了下眉:“陪朕喝点儿?”
赵蕴之一笑:“求之不得。”
沈忆吩咐阿宋端酒。
酒上来了,赵蕴之正要倒酒,沈忆隔着他的手背按住壶柄,像那日他握住她的手一样,“朕来。”
女人冰凉的指腹按在他手背上,像是搁了几块圆润幽凉的玉棋子,赵蕴之顿了片刻,收回手。
沈忆先为他斟满一杯,然后又给自己满上。
她举起酒杯,看着他眼睛:“这些年,你帮了朕不少忙,朕敬你。”
赵蕴之同她碰杯,低笑着说:“陛下多疼疼臣就好了。”
沈忆不答,只是顾自又斟了一杯,仰头一饮而尽。
再斟,再饮。
赵蕴之转着酒杯,意味深长:“陛下若是这么喝,怕不是没一会儿就醉了。”
沈忆喝得急,几杯入口,白皙的脸颊上便升起了红晕,她撑着脑袋,眼中波光潋滟地瞧着他。
赵蕴之和她对视,心跳忽然变快。
半响,沈忆一笑:“醉一点儿,朕才好疼你。”
男人转酒杯的手倏然停了,目光幽深地看着她。
随即,他起身坐到沈忆身边,执起酒壶:“臣陪陛下喝。”
沈忆只笑,递过去酒杯。
赵蕴之提壶为她满上,碰杯,再满上,再碰杯。
平日里舌灿莲花,能说会道的赵公子在这时候却是一句话也不说了。
不知为什么,两个人都没说话。
安静的大殿内响起一声又一声的瓷杯相撞之声。
不知过了多久,月上中天,清脆的碰杯声终于停下,沈忆撑在膳桌上的手肘已经支不住,上半身东倒西歪,几乎坐都坐不稳。
赵蕴之虽然一直在陪酒,可他有意控制了量,不知比沈忆清醒多少。
他站起身,靠过去扶住沈忆。
女人一双雪白的藕臂下意识圈住他的脖子,头靠近他怀里。
赵蕴之扶稳沈忆,俯下身将她打横抱起,向内室走去。
他们身后,沿路侍奉在侧的宫婢无声放下纱幔,再垂首敛目站回原位,没有一个人抬头看一眼。
火热的身躯覆下来,沈忆模模糊糊地睁开眼。
入目是薄而精致的嘴唇,冷白肤色,一截冷硬利落的下颌线。
沈忆又恍惚了一下。
这时,男人微微抬起身子,她看到了他的眼睛。
一双风流飞扬的桃花眼,不是她记忆中那双常年冷冽的黑眸。
沈忆看着看着,伸出手覆上男人的眼睛,只露出他的下半张脸。
过量的酒液混沌了意识,灼烧麻痹她每一根神经,慢慢蚕食她最后的理智,沈忆没有挣扎,就这么任由大脑昏沉着模糊了眼前的景象。
上方的面孔终于彻底变成另一个人的。
她勾住男人脖颈,将他拉向自己,轻声说:“继续吧。”
身上的人却不动了。
片刻,男人喑哑的嗓音响在耳畔:“阿忆,你知道我是谁。”
温度逐渐升高的床帐内骤然跌入寒冬。
沈忆仰面躺在床上,迷蒙的眼睛瞬间恢复清明,半点儿没了方才醉眼惺忪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