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时,写字时,帮她完成课业时,练功时,陪她吃饭时,听她胡说八道时。
但没有哪一个时刻,这样安静。
安静到她觉得他已经悄无声息地死去,只是身体还没倒下。
沈忆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她和沈聿刚在一起不久,白日里政务缠身也就罢了,晚上宋元臻竟追到她宫里没完没了地恐吓劝说,她听得头都快炸开,尿遁出来拉着沈聿溜出宫去吃拨霞供。
那时候夜已很深,食肆里只坐了他们二人,锅子里滚着红油,冒着鲜辣喷香的热气,她辣得眼泪鼻涕齐流,口齿不清地向沈聿喋喋控诉,少年静静听着,时不时抬手递给她一杯晾好的茶水,一张干净的拭巾,自己却很少动筷。
后来她打着饱嗝出门,没走几步崴了脚,其实也不算严重,一瘸一拐地也能走,就是慢一些。
但少年径直把她拎到石阶上,弯下腰,清冷的声线顺着夜风传过来,不容置疑:“上来。”
她两眼放光,噌的一下跳上他的背。
少年脚下纹丝不动,只是身子猛地往下一降。
她笑嘻嘻地搂着他的脖子,往他耳边吹气:“小郎君,下盘挺稳的嘛。”
他不答,只是过了一会儿,慢条斯理地说:“最近没少吃甜糕吧。”
沈忆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大怒:“你说我胖?!”
沈聿却道:“你确实胖了。”
沈忆气得一个倒仰,捶着他的肩头喊要下来。
少年步子迈得八风不动,稳稳地背着她,又淡淡地抛过来一句:“胖了更好看。”
沈忆不动了,探头到他肩膀上:“真的?”
“嗯。”
沈忆矜持了一会儿,没忍住,喜滋滋地亲了他一口。
少年搂着她腿弯的手紧了紧,又紧了紧。
那时已经是深夜,街坊路上空空荡荡的,微凉的夜风从很远很远的尽头吹过来,头顶的月亮洒下微弱的光,渐渐起了雾气。沈聿背着她,一步一步,平稳地走在月色和大雾弥漫的夜里,黑夜里的路仿佛没有尽头,有一段时间,两个人谁也没说话。
那时候以为,这就是一辈子。
如今才知道,那已是她此生最幸福的日子。
眼前模糊起来,沈忆眨了下眼,湿润的雾气散去,雾里的人影消失不见。
她立在门口,望着空空荡荡的眼前,好像什么都看得清楚,又好像什么都看不清楚。
一道缥缈的声音飘飘忽忽地传来:“天亮后你便离京。”
谁在说话?
“以后,我不会再见你。”
心口忽然抽痛。
那声音接着在她耳边轻轻道:“转身,向前走,别回头。”
沈忆木然转身,抬起脚,向前走。
走了两步,出了铁栅栏的边界,那个白衣人影底消失在视野里。
眼前突然模糊起来。
女人的身影顿了一下,忽然疯了一般向前跑去。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又名:和白月光把牢底做穿
第93章 终别
牢房角落里, 沈聿靠墙坐着,微垂着头,凌乱散落的墨发间露出一截苍白冷厉的下颌线, 他一动不动,脸上是刻骨的平静。
门外脚步声忽深忽浅,或轻或重, 凌乱着渐渐远去了。
那是他一生中最爱的女人。
掩埋在风沙之下的久远记忆纷至沓来。
魏历平康二十五年, 先皇季玄以季祐风体弱不宜远行为由, 向沈庭植提出让他易容代替季祐风前往大梁为质。彼时, 季玄保证待他归魏,必为沈家记一大功,且从始至终, 没有提过任何要他借机窃取大梁机密情报的要求。
平康二十六年四月, 沈聿在大梁为质大半年之后,大魏忽传密信,要他搜集大梁机密,否则, 便将沈家满门下狱,斩首示众。
那一刻, 孤身远在万里之外的异国, 一家性命皆被人攥在手中却无能为力的沈聿终于明白, 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圈套。
从他踏上大梁国土的那一刻起, 他就已经成为了皇帝翁中的那只鳖, 只是他不知道。
沈聿从来没有如此渴望沈庭植起兵造反, 反了这朝廷, 反了这皇帝, 然后, 带他回家。
可他知道,他的父亲,宁死也不会做反臣叛将。
他没有选择。
但沈聿仍不愿做。眼看返魏之期将近,沈安开始频繁地催促他,他们二人经常大吵冷战,好几次都被沈忆撞见,沈忆问他怎么回事,他看着她关切担忧的眼睛,不知如何回答。
他不知道如何面对她。
可沈聿也不知道如何面对他的父亲。母亲已经去世,他只有父亲了。
平康二十六年九月,离返魏仅剩几天的时候,在沈忆熟睡时,沈聿灯下独坐良久,起身去了那间她千叮咛万嘱咐不能进入的屋子,几天时间,他复刻出了一张一模一样的大梁舆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