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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燕于飞(230)+番外

作者:漫游的芭蕉 阅读记录

这一刻,她终于褪下数十年来端庄温良的沈夫人的面皮,深刻的怨毒和讥讽几乎快从这张脸上透骨而出,如同许多年前她看自己的嫡姐,看还是沈夫人的林意,看所有过得比她好的女人时的那般,看着沈聿。

她道:“你不能杀我,你以为沈庭植什么都不知道吗?你错了,他什么都知道!”

男人负在身后的手瞬间攥紧。

“他知道我杀了林意,他也知道我给他下药,他什么都知道。”白氏得意洋洋,像个市井泼妇捶地捧腹大笑,“可那又怎样,你以为他很爱林意很爱你?你错了,他爱我!他爱我们的儿子!就算我害了他,他也舍不得动我一分一毫!至于你,沈聿——我呸!你算什么东西?!在沈庭植心里,你连霄儿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心口仿佛忽然挨了一记闷锤,烂出一个大洞,像冬日里破了窗的屋子,凉丝丝地透着寒风,沈聿的身体变得僵硬无比,女人的瞳孔仿佛深渊,吸引着他沉沉向下坠,他想抽离而出,身体却不自觉地盯着她,清清楚楚地听她说每一句话。

女人仰着头,却像是在俯身怜悯他:“我想起来了,沈庭植死的时候你还在寺庙里敲木鱼念经呢,你没见到他最后一面。真可惜啊,你没看到他临死前,是怎么拉着我的手,说我和霄儿是他死后最放不下的人,说他不求霄儿建功立业,能平平安安一生就行了,他只希望我们娘俩能过得开心。”

说到这里,白氏语调骤变,仿佛之前一直都低声下气苦苦哀求的人忽然间直起腰板硬气起来,冷冷质问道:“沈聿,这是他生前的遗愿,你难道要违背你亲生父亲的遗愿吗!”

炽白的日光照在男人身上,他眉毛浓黑,嘴唇发干,肌肤粗糙暗沉,脸色呈现出前所未有的苍白。

沈聿望着这个恶劣的女人,他想说,不是这样的。

父亲没有不爱我,没有不爱我母亲,而你,艳俗卑劣,卑鄙无耻,父亲绝不可能爱你。

可上下嘴唇仿佛黏在了一起,喉咙里塞着棉花,一双无形的大手紧扼着他的下颌,沈聿怎么都说不出口。

因为他忽然想起,在沈霄出生那天,沈庭植笑得很开心,后来沈庭植的笑容伴随了沈霄从稚子到少年的整个时光,而沈庭植几乎从未对他笑过。

沈庭植对林意倒是称得上一句温柔,可沈聿见过他用一模一样的眼神看着白氏。

他自幼勤勉好学,克己专注,旁人都道他少年老成,沉得住气,但唯有沈聿自己知道,他这么拼命学武读书,其实只是想多和沈庭植说几句话,因为从小到大,沈庭植对他说的最多的话就是好好读书,好好练字,好好练功,似乎除去了这些,他们之间就无话可谈。

在沈聿的记忆里,他的父亲严厉威严,不苟言笑,也少言寡语。

他本以为这就是沈庭植的样子,这就是天下所有父亲的样子,直到沈霄出世,他看到沈庭植开怀大笑,和颜悦色地对待同样是儿子的沈霄。

沈聿想不明白,沈霄性情顽劣跳脱,不爱练武讨厌兵法,沈庭植为什么从来都不逼着他学?凭什么沈霄不用建功立业只要平平安安的就好?沈霄凭什么得到他如此偏爱?

到底凭什么?

可这一刻,沈聿忽然知道了答案。

其实只是因为沈庭植喜欢他们母子,而喜欢是不需要理由的。

沈聿记得很多年前的一天,他练完功回书房,他好整洁,书案永远都是整整齐齐,一尘不染的,可那天,桌案上撒着黑乎乎的墨汁,他练好的字散落一地,上面还印着泥泞的脚印,窗边的地上碎了一株盆栽,花泥掺杂着碎瓷片堆在墙角,隐约露出几片细长碧绿的叶子。

这是林意生前精心养护的两盆翡翠兰中的其中一盆,林意去世后,沈聿每日浇水施肥,修剪枝叶,把花盆搬到窗前晒太阳,未有一日懈怠。很多时候他一个人在书房里读书,一抬头,看到这两株翡翠兰翠绿娉婷,香气幽幽,总会恍惚觉得母亲一直陪在他身边,没有离开。

沈聿叫来下人询问,得知是沈霄方才起了玩心,跑来书房玩了一会儿,翡翠兰就是那时候打翻的。

他沉着脸出门,在回廊上堵住了沈霄。

刚说了一句“你以后不许进我书房”,沈霄便大哭起来,哭声引来白氏和沈庭植,沈庭植皱起眉,什么都没问,便道:“你就是这么待你弟弟的。”

又道:“为父同你说过多少次,喜怒不形于色,你这般意气用事,还跟一个小孩子斤斤计较,为父怎么放心未来将神策营交给你,把沈家交给你?”

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沈聿紧紧攥着袖口,垂下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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