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忆怔住:“……陛下?”
男人如一只孤魂野鬼立在床前,过了片刻,声音飘飘传来:“嗯。”
沈忆坐起来,下意识伸手去拉他:“陛下怎么这时候过来?”
男人极缓慢抬手,握住她的手。
肌肤相接的一瞬间,沈忆猛地打了个寒颤。
太冷了,由内而外的冰凉,几乎像一块冒着寒气的千年坚冰,没有一丝人体的温度。
沈忆这才注意到,季祐风身上似乎完全湿透,厚重的衣服紧紧贴着他的身子,他额上贴着凌乱的湿发,面无人色,嘴唇发青,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袖子还在滴滴答答往地上滴水。
想起阿宋说的话,沈忆很快把事情串联起来……梁地来信,季祐风秘密出宫前往天牢,然后又淋雨来了朝阳宫……
这事怎么看都离奇,但她没问缘由,而是立刻起身:“臣妾去喊人帮陛下处理。”
谁知身子起了一半,还没站直,又被男人一掌按了回去。
季祐风按着她的肩膀,低沉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恍惚间有种不真切感:“无妨,朕就来看看你,你继续睡,朕走了。”
说着,男人当真转过身,就这么踩着轻飘又莫名平稳的步子离开了。
沈忆蹙眉坐在床边,耳边雨声密集如冰雹砸落,季祐风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浓浓夜色里,她心里忽觉说不出的诡异。
胡思乱想半响,毫无头绪,她躺回床上。
醒醒睡睡,一夜未得安眠。
翌日天光大亮,暴雨过后,空气湿冷三分。
沈忆用早膳时,乾清宫来人禀报,皇帝高烧不退,请皇后代理政事。
沈忆放下筷子:“陛下烧了多久了?”
传话的太监道:“回皇后娘娘,奴才也不清楚,陛下是在奉先殿晕过去才被人发现的,估计至少两个时辰了吧。”
原来季祐风昨夜从她这离开,并没有回寝殿太和宫,而是又去了奉先殿。
可奉先殿是供奉大魏历代皇帝牌位的祭祀之所,季祐风大半夜湿着身子去这里做什么?
沈忆越来越糊涂了。
她摆摆手,让太监回去。
用过早膳,沈忆乘着凤辇去了太和宫,还让人都把奏折搬了过来。
到太和宫的时候,季祐风已经吃过药重新睡下。
沈忆一边批折子,一边看护他。
奇怪的是,她将昨日送上来的折子信件全部都翻了一遍,并没有找到那封自梁地传来的信。
这封信好似凭空消失了,从未出现过。
临近傍晚,季祐风终于醒了过来,请她过去。
沈忆进了内殿,只见清瘦的男人倚在床头,面容清隽苍白,眉目低垂,淡淡望着窗外萧条离索的冬日光景。
殿内安静得异常过分,沈忆环顾四周,发觉不知为什么,竟完全不见侍奉的太监宫女的身影。
她走过去,在床前坐下;“陛下正在病中,怎么能没有人伺候?”
季祐风并不看她,说:“朕不想让他们伺候。”
沈忆无奈:“陛下似乎心情不佳,可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季祐风沉默片刻,说:“没有。好得很。”
沈忆眉梢跳了跳。
片刻,她站起身:“既是这样,那陛下好好歇息,臣妾告退。”
季祐风这时偏又喊住她:“朕有一事不明,想问问皇后。”
沈忆回眸看他:“陛下想问什么?”
季祐风微微仰起脸,缓缓道:“阿忆,你当时为什么想嫁给朕?”
沈忆心跳停了一瞬,没有回答。
季祐风又问:“是为了当太子妃,好以后当皇后,对么?”
沉默良久,沈忆静静抬眼看着他,不闪不避。
季祐风便笑了。
笑着笑着,他咳起来。剧烈的咳嗽几乎让他把肺都吐出来,没有血色的脸也被咳得微微潮红。
紧握的拳从唇边移开时,洁白如雪的袖口几缕殷红,分外扎眼。
沈忆微微动容:“陛下,你——”
“无妨,”他哑声打断她,执拗追问,“你上次同朕说,你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永远不会爱上朕,那朕想问,以前呢?”
“以前,你可真心爱过朕?”
沈忆望着他,良久,缓缓启唇,说:“陛下,欺瞒你利用你,是我不对。你若要降罪泄愤,除了我的命,你想要什么,尽可拿去。”
男人浅色琉璃般的瞳孔仿佛忽然不会动了一般,定在她的脸上,很久很久都没有眨动一下。
顷刻,两行泪毫无预兆地从他的眼眶中流出,可男人的神色看不出悲伤,他就这样平静地望着她,无声间泪流满面。
男人的目光犹如万钧,沈忆一颗心沉得快跳不起来,浑身上下都觉得疲惫,只好别过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