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生,到死都没有被自己母亲抱过。
又一滴血落下。
是温雪霏的,落在了男人眼睛上。
沈忆遽然色变。
温雪霏的口鼻竟也开始出血!
她声音发颤:“嘉禾,怎么回事?你没有服下解毒的药?!”
她们为了不着痕迹地给皇帝下毒,一共做了两件事。
其一,便是温雪霏侍疾带去的药,每一次都只非常谨慎轻微地加重了其中白附子的用量。
其二,便是温雪霏熏的香。这并不是普通的香,其中加了一味只有梁地才能采到的雪山上的绝叶花花粉,沈忆八月曾向太医院要的阿胶红糖,其实是托人秘密送进来的绝叶花花粉。
绝叶花本身无毒,但与白附子相遇,会产生剧毒,若是每日一点点,郁结在人体,天长日久,便会因五脏六腑衰竭而亡,看起来和自然死亡没有半分区别,不会有人发现皇帝是中毒而死。
可就在今日早上,沈忆想起季祐风昨夜似乎问她红糖一事,疑心季祐风已经开始怀疑她,不得不将计划提前,让温雪霏送来一碗将毒性催发的药。
这碗药里,含了大量白附子。
温雪霏为了让皇帝多接触到绝叶花香,日日熏香,皮肤肌理里早就含了大量的绝叶花素,若皇帝让她试毒,她饮下这碗药,必死无疑。
因此沈忆准备了一副解白附子毒性的药方给温雪霏,让她提前饮下。
可看如今这情景——她可能并没有喝。
温雪霏抬起头,面色惨白,唇边一抹浓艳血色,衬得她面容灼灼明丽,她轻声说:“阿野……很早以前,我就没有家人了。”
“陛下他……待我很好,这么多年,我只有他,他也只有我。”
“他欠我的,我欠他的……已经算不清了……”
“那我呢?”
冷寂的大殿忽然回荡起一道清冷的嗓音。
这里竟还有人!
沈忆心神俱震,立刻回过头去。
竟是梁颂!
温雪霏怔住了。
男人向前走去,一步一步,脚步缓慢凝涩,问她:“温嘉禾,那我呢?我算什么?”
苍青色宽大袍袖轻飘飘拂过沈忆,沈忆看着男人清瘦如竹的背影,心底划过一丝奇异的感觉。
昔日记忆一一掠过心头。
茶楼里,她问他手臂上的疤痕,他答:“幼年家中失火,不小心被烧伤了。”
刑部大牢后门,他不遗余力帮她转移秦峰青,一字都没有多问,春日下的一张面孔惨白惨白,毫无血色。
骊阴行宫,他神色冷冽,一双贯来握书的手执弓搭箭,一箭双雕,救下温雪霏。
她从小到大认识的人里,只有一个人有如此精妙的箭法。
沈忆的脸色渐渐白了下去。
空气中浮起一声寥落的嗤笑:“你认不出我了。”
他问:“秘密送信给我,叫我来太极殿的人,难道不是你么?”
温雪霏点头,片刻,低声唤道:“阿清哥哥。”
沈忆彻底呆住了。
眼前的梁颂竟然真的是她的小哥哥,宋玟清。
他竟没有死!
她方才有了猜测之后还不是很确定,因为梁颂和宋玟清的长相完全不同,可温雪霏也认出他了,那便一定不会有错。
当年,这两人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情意,只差最后那么一点……就能结为夫妻。
造化弄人。
沈忆面上的喜色渐渐淡了下去。
梁颂看着女人口鼻缓慢淌下的血色,怔住。
温雪霏仰头看着他:“阿清哥哥,走吧,忘了我。”
“我今日叫你来,一是让你报仇,二是……同你告别。”
梁颂静立默然不语,良久,他强压下胸口翻腾的隐痛,伸出手:“走,我带你去解毒。”
女人摇摇头。
沉寂良久。
梁颂问:“你爱他?”
声音很轻。
温雪霏答:“我爱他。”
语气坚定。
唇边止不住地溢出一抹苦涩,梁颂问:“那我算什么?”
他挥手一把撕下人皮面具,悲切道:“那我算什么!”
一片死寂。
温雪霏和沈忆面上同时出现了难以置信的惊恐。
没有一个人在看到这样一张脸的时候会不害怕。
男人的脸,左半边长眉秀目,鼻梁英挺,端的是面如冠玉,俊美无俦。
可他的右半边,密密麻麻都是凸起的盘虬,凹凸不平,皮肤是深浅不一的紫红色,除了眼睛,无一处完好的皮肤。
这样反差强烈的两张半脸组合在一起,叫人更觉阴森可怖。
“害怕吗?”男人露出一个笑容,左右脸仿佛同时诡异地蠕动了一下。
温雪霏说不出话。
梁颂平静地说:“魏军攻破皇宫那日,我为了装死躲过魏军搜捕,倒在火海里,生生被火烧了半边脸和半边身子,才爬起来逃了出去。”